她看了周渔的喊叫,他也看了。她说:“我是周渔。”他说:“陈清象我。”她就哭了,哭得梨花四散。他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个劲地抱紧她,然后松开,问,你怎么了?然后再抱紧,再问,好象可以用体温烘干她的眼泪。
她终于哭得轻了,泪水自个儿久久滑下一滴,又一滴。他悄悄呼出了一口气。
“你怎么会是陈清呢?陈清那么爱周渔,在周渔面前力求完美,可是他不快乐,他到别的女人那里找快乐去了。你不快乐吗?”她仰起头,每个字从晶莹的泪珠中穿过,无比湿润。
“不!不是的,我只是说我有陈清的无奈……”他急了。
“陈清的无奈?陈清的无奈是周渔逼的。周渔太爱他,可总见不着他,所以痛苦,所以每次见到都有多多的不满足与要求。陈清就受不了了,他觉得自己很幸福,因为他那么爱周渔,周渔也那么爱他,但他因此更痛苦,他把所有的钱都用在买来回火车票了,所有的时间都用到这份爱上了。可是周渔不满足,他痛苦,他自己不满足也痛苦,他有双重的痛苦啊。周渔不知道吗?知道的。可她能怎样?陈清又能怎样?他终于到别的女人那倾诉了,到别的女人那找快乐了……”她又哭倒了。
“我不会这样的,我真的不是这样的人,我不会这样的……”他搂着她语无伦次。
“你也会到别的女人那找快乐的。”她的口气是那么痛苦,仿佛说的已是事实。
“不会的,我心屋的钥匙已交到你手中,你不住,那就是空房子,谁也走不进来的。”他只有发誓,每次他只能发誓。
“我知道你不会爱别人,但你会到别人那里寻快乐的。这是两回事啊。那天你读诗给虹听时,你多么兴奋,我都看到了,我看到你发亮的眼神。”
“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让你不开心。”他低下头。
“你没错的,错的是我,我为什么要敏感呢,我为什么见不得你快乐呢?你在我这得不到快乐,我怎么还忍心剥夺你在别处的快乐呢?”
“是我把你的快乐都拿走了,我好残忍啊,这样下去,你怎么不到别人那找快乐呢,如果也有个女人象兰对陈清那样,深深爱着,又给他完全的自由,全无所求,你怎么能不去呢?你怎么能不去呢?……”
“你错了,我快乐的,得到你的爱并被你爱着,就是最大的快乐!”他双手加力夹着她的肩膀,似乎这样能把力量加到她的信心上。
“你真的快乐?”
他点头,也点落她又两行泪,但她的眼亮了,发着幸福的光。
“可是,你为什么还把诗送给虹?”
“我不想她老纠缠着我要,我想给了就了结了,以后再不会错的。”
“可是我的快乐再也没有了。”她的眼又暗淡下来了。
“原谅我,好吗?原谅我,以后我决不再做让你伤心的事了,我只想我们的绿屋,好吗?”
“真的?”
他重重点头,他觉得头很痛了,记不起今晚点了多少次头了,只记得一次比一次用力。
“绿屋,如果真有一片大大的竹林让我们建一间绿屋,多好啊,我们都不用工作,孩子都自立了,不用我们操心了,我们就两个人,住在绿屋里,不会病,不会死,死也不怕,只要你在我身边……”她悠悠地说着,眼神飞到很远的地方,然后,睡着了,在他的怀中,满脸笑容,满脸梦幻地睡着了,两滴挂着的泪珠象春天草尖的露珠,吻着她湿润的绒毛,微翘的睫毛……
他不敢动,他怕一动就弄醒她,弄醒她那绿屋的梦,她已很久没说起绿屋了。上天真残忍,造出她这样一个只有梦的女子,却让她爱上了他,爱上他这个别说梦,就是活着也是奢侈的人。他看看自己空空的裤管,想想乡下卧病在床的父母,想想为了给自己挣学费,偷偷跑去给饭店洗碗的女儿……他的泪滑了下来。
为什么我当初不拒绝,为什么我让她牵入梦中,现在又一点一点敲碎她的梦,为什么,为什么……
他伸出手,想去抚摩她的脸,但他停住了,用眼光代替手,一遍一遍地抚摩,他多么希望时间就这样停住,永远停住。
他曾经提过分手,不止一次,但每次都让两个人痛不欲生。她说没有他,她会死掉的。他想他不能看着她毁在自己手中,但他离不开她。他努力去驾驭生活,可属于他的机会是那么渺茫。他背着她日连夜地开车搭客,饿得胃出血也不买早餐吃,不买药;他给人当枪手,写他不愿写的文章,说自己恶心的话,为别人谋名,为自己获利;他在她不出现的街道、角落摆棋,和人赌钱,试过输得身无分文,他也只是跑到他和她常去的那片竹林静静地流泪……
他拼尽全力也只勉强维持家里的开支,还欠了不少的债。租来的那间几平方的小屋,几块木版拼成的床,在他眼里是多么可爱,每天凌晨,他多想再躺一会,但一想一天的用度,孩子的学费,他即使病得浑身无力,也一下就起来了。
他的两个孩子继承了他的天赋,读书都很好,他相信,只要孩子长大,一切就都不成问题了。他不仅可以给她建绿屋,还可以静下来,给她写很多很多的诗。
可是,他看到她的梦想被生活一点一点磨损,她越来越少讲她的绿屋了。他急啊,他的心说不出的疼痛。
他不知道那间绿屋离他们多远,他只知道他一定要找到,一定要给她建起那间绿屋。
“可是你能耐心点等吗?你能抱着你的梦不放,一直地等吗?”他深情地望着她,幻想那个女巫给个毒苹果她吃,噎在喉里,她象白雪公主一样睡着了,直到他建好了绿屋,再去摇醒她。
那样多好啊!他的泪水再次滑落。
她醒了,她看到他来不及抹去的泪。
你还是不快乐?
不,我想着我们的绿屋呢,我想到你在绿屋里向我撒娇,我很幸福,所以……
是啊,绿屋,我们的绿屋!她的眼里又充满了幸福和向往。
我想,即使八十岁,我还是会向你撒娇的,你还会象现在这么疼我吗?她仰起她已不年轻,但因为梦幻而无比美丽、可爱的小脸。
他笑了,低下头轻轻地吻她的额。
你说,如果两个人都老得掉光了牙,还能亲吻吗?会是怎么样的感觉呢?她没说完就笑倒在他怀里。
他轻轻搂住她,眼光穿过窗户、天空、层层的楼房,依稀见到一抹淡淡的竹影。
老天,成全我们吧!
他把她搂得更紧了。
本文已被编辑[朱文科]于2005-8-16 10:53:19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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