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故事

蒲苇

1977年的冬天，很冷。

正月的田野到处是白茫茫一片。卫华由于在校的出色表现很顺利被推荐为高中生，当然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即使那时有时还将家庭成分作为每个人的参考资料。

今天她特意穿着妈妈为自己做的过年的衣服（这可是妈妈排了一个下午的队才抢到手的布料）。周围的冷气使她白皙的脸旁凭添了几分胭脂色，活泼而又漂亮。走走蹦蹦，路边的草窝土坎到成了她随心所欲恣肆放纵的场所。如果不是去年冬为演出《园丁之歌》剪掉了高高扎起的马尾辫，那你再看看此刻的卫华就活脱脱是一个欢快的百灵！

从家到学校有三里地的路程。以前她在这所高中演出过（独舞—>），虽然以后再没有同伴相伴，但她今天还是满心的欢喜。

进了校门，满地没有化完的积雪斑斑驳驳的，很让人不舒服，刚才在路途的种种美梦也似这碍眼的地面一样很让卫华泄气。

“卫华！卫华！”

谁啊，声音不熟悉，看看有没人。

“嗨！”伴着肩膀的疼痛，卫华才看清是以前演出时认识的异校的朋友小芳。

“你也上高中？”说出就有点后悔，难道就你一个人上不成？窃喜小芳还没在意。

“你分到几班？”小芳高兴的问到。

“当然是一班了啊！”卫华还是那副傲慢的神情。

“太好了！我也是一班啊。”小芳的朴实让卫华有点不好意思。

这时太阳也完全露出了她的笑脸。整个校园里被欢快的声音充斥着，卫华和小芳她们也找到了自己的班级，在老师那报了名，领卫生用具和同学们去产除积雪了。

卫华，小芳还有后来认识的王霞她们于是在高一。一班完成了她们友谊的演绎和神话！

（一）

冬去春来，卫华她们在高一一班已上了一个学期，相安无事，友谊更深，老天也凑兴，每周周末都下雨，于是她们借机可以名正言顺的不回家。几个人在大宿舍里很放肆的唱歌，跳舞，虽然现在他们在家长的心目中已是大姑娘了，可几个疯在一起这些全不在话下。《妹妹找哥泪花流》李谷一的歌喉使她们也春心萌动。他们心目中的“哥哥“在哪呢？

第二学期高考制度恢复，校园里昔日的嘻嘻哈哈，吊儿浪当的形象越来越少。环境对卫华来说影响很大。爸爸不经意说他们厂里劳改的大学生很了不起，现如今的形势他们很早在私下了就说过！大学生还是了不起啊！再加之卫华的英语老师是个年轻的知青，她要学英语的想法就自然生成。爸爸也由着她，买《英汉词典》，做英语卡片……然而卫华的梦很快随着英语老师的返城而破产。那几天她们都很晚才睡，看似不相关的话题但心照不宣的折射出少女们的相思！后来是一个退休的老教师来教英语，看着老师龙钟的神态她们的英语再也提不起精神了，听天书一般硬是混到高一第二学期结束。

本来要上高二了，可那年的冬季招生要变为夏季招生，于是卫华她们还要在高一一班再坐一学期。

英语没学成但并不代表着卫华从此消沉了。几个晚上的惆怅让卫华明白了，如果你也是大学生说不定英语老师还会见到的。于是她开始用心的学习了，并且此刻的卫华已是数学课代表了，昔日的骄傲活泼又在她的身上看到了。

1978年的初春比去年还冷，卫华因为是课代表，早上来得特别早，她先到数学老师那搬来作业本，刚准备发，这时教室了“吭”的一声，吓了她一跳。回过头一看是坐在她身后的成。但他今天的眼神有点怪怪的，卫华有点不敢再看了。心却有点象揣了个小兔子似的，跳个不停，脸也不由得发烧。她匆忙发完本子赶快离开了教室。那天卫华一上午没听进老师讲什么，神不守社的熬到中午放学。

成是一个不太爱说话的男孩，一头黄发，有点像外国人，尤其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平日班里有一个大个子爱在卫华面前磨蹭，小芳用这还打趣过她，但英语老师的影子不容许别人进入她的视野，每当大个子借机在成的座位上转悠的时候，卫华心理有的只是愤怒。全班同学也有瞎起哄的，可卫华从没见成乱喊什么的，只是抿着嘴笑！可今天成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似乎要告诉卫华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卫华确实有点不自在，莫名其妙的不自在……

下午卫华到教室里不敢抬头，就好象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似的，总感到背后有双眼睛在看自己。

“卫华同学，h分子的特性有哪些？”化学老师不经意的提问惊醒了正在幻游的卫华。

“我……我不知道。”吭兹了半天才说出口。这时卫华臊的啊真想钻到地缝里。

“不知道？”化学老师口气很怪的问到。

“是。”卫华低得连自己都听不到声音回答老师，这下老师的气愤就可想而知了。

“不知道，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还是干部，大方的很啊！……”老师劈头盖脸一阵数落让卫华无地自容，眼泪在眼眶眶打转转，长这么大没有老师这样对她的。下课后小芳，王霞都来劝爬在桌上哭的卫华。

“化学老师太过分了，人家说不知道就不知道，还那样……”这是卫华认真听到成说过的第一句完整的话。很感动，刚才的羞辱也不见了，她不哭了。

从此卫华心中有个地方就藏进了一个秘密，一个让她一生也解不开的死结。

（二）

时间在惶惶忽忽中过去了　。高二重新分班　，卫华和成没能分到一个班，虽然他们都在重点班！可卫华为此偷偷掉过眼泪，但日子还是要过，少女的心情不因为这而放弃在同学中威信。她还是一班的数学课代表，每天还照样给黑板抄作业　搬作业，只是在每天早读时她会不自觉选择一个她能看见成，成也能看见她的地方读书。爱情的幼芽在两个害羞的见不得阳光的地方可怜的长着……

一天大个子在前，成在后他们来到一班教室。还是大个子开口：

“嗨！把你们的数学试卷给我们些。”

“没有！”卫华很坚决的回绝了。（多年后卫华回忆起这件是很懊恼，如果给了……）他们沮丧的走了。但从此“一班卫华很骄傲”的说法就在两个重点班传开了。

学习学习再学习，这是老师给他们两个重点班的要求，并不时列举谈恋爱的种种弊端，卫华，成他们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吗？

马上就要进入黑色的7月了。卫华，小芳，王霞他们夜以继日的学习。吃饭时用筷子头在地上划几何题，上厕所时还要看看手纸上的英语单词，整个校园沉浸在紧张的学习氛围中。每天晚上，学校息灯后卫华她们还要偷偷跑到教室里，点着油灯学习。几个小姑娘想用她们的勤奋感动上苍。

这其中最勤奋的要数王霞了，因为她是我们化学老师的孩子，每天放着舒适的办公室不去坐反而跟着我们瞎搅乎。最不用功的是小芳，她一坐在那就打瞌睡。卫华呢，她能努力得将自己投入到学习里，虽然成时不时的闯进她的心房，但她是一个听话的好学生，知道谈恋爱的后果是什么。

过几天就要高考了，到底报考什么学校卫华心中没底，但她隐约听到成要去上海上学。于是她也偷偷的填上了上海的一所学校。至于小芳和王霞她好象没心事去管。

终于考完了，学校也放假了，大家各自都忐忑不安的回到了自己的家。卫华，小芳，王霞也都到朋友家小住了几天等待录取通知书。

8月6号早，卫华在她家院子的豆荚架前摘豆角，邮递员送来了录取通知书。是地区师范（大专）没有在上海！

姑姑很高兴地拿着录取通知书给别人炫耀，可卫华却躲在房子里掉眼泪。原因很简单，她没和成分到一起，可是王霞却和成竟然分到一个学校，真是造物弄人。

9月份很快的就到了，考上的家长高兴，落榜的是愁眉苦脸。没过几天卫华也就没有理由不高兴了，更没理由去找成问问将来，她很固执的想：虽然他们没在一个学校，但会成为朋友的。

小芳落榜了，后来才说是一个没上高中的老同学在高二最后一学期经常给她写信，所以每次晚上加班学习就想睡，现在想想也确实如此。

（三）

9月10号卫华要上学了，可就感到有一个秘密搁在心里，但说不出口，她几次想给朋友说说但没机会，看着王霞的高兴劲，再看看小芳的沮丧，张开的口又合上了，她这时真的没了主意。就这样匆匆忙忙的时间过的很快，大家还是都各自上学了，小芳又去重读，成和小霞都到了上海！

到了新环境，卫华很快的就适应了。她学中文，南方的婉约和北方的豪放让她更坚信了爱情坚贞的可贵！每当老师娓娓道来时，在卫华的想象中出现的总是成的影子：一头黄发有点乱，一双大眼睛，很有神的盯着自己微笑。多少页日记她都记着他，多少篇作文里有他的影子。

然而每次等来的总是小霞的信，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卫华了解了成的一切。他学经济，是热门专业，今后很有发展前途。并且他也在小霞那打听卫华。可卫华就是没勇气给成写信！而卫华出色的写作也经常被老师当范文在全班读，同时也担任了班里唯一的女干部。生活对卫华来说也还算是很眷顾的，让她的虚荣在这所学校里得到了最大的满足。后来又是文学社的社员，学生会的委员等等一切让卫华忘乎所以了。

这天早上刚吃过饭，有同学说有信，卫华匆忙地跑到传达室，一看还是王霞的信，有点沮丧。拆开一看说最近要回来并且和成。卫华顿时觉得天很蓝，远处的小鸟也在动听的为她歌唱！

“谁的信有那么高兴？”一看原来是班长李升。

“当然是同学的啊！”卫华还是那样傲慢的回答。

“哦。”李升若有所思的应了声走了。

接车那天卫华有意识的穿了件漂亮的衣服，是爸爸从上海买回来的。当王霞从车上下来时卫华的眼睛还在看着后面的人，原来成在后面拿东西。卫华赶忙从成手上接过行李，这时眼睛又一次和成相遇了，顿时她觉得时空在此停止了运动，自己呼吸紧张，不知说什么，昔日的灵牙利齿都跑到哪去了。窘，窘，窘得她手足无措。

“快啊！卫华。”王霞的大喊惊醒了她，卫华赶紧拿着行李走。

“你今天怎么了？走那么快，我爸爸　还要来接我呢。”王霞埋怨的说。

“那你还叫我来？”

“想你呗。呵呵”王霞调皮的说。

这时的卫华已可以神情自若的和王霞开玩笑，但她就是没勇气和成说话。

王霞的爸爸后来接走了小霞，剩下卫华和成了。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可是卫华和成就是没有人开口。往日的骄傲和矜持让卫华不愿意先说，可成也不知什么原因就是不说。眼看就要到岔路口了，卫华负气的把行李给了成，扭头就走。这时泪水悄悄的流了下来，其实　啊卫华很委屈，她幼稚的希望成在身后叫她，哪怕是一声她也会义无返顾的回过头来。可是……每当卫华想起这段历史时是那样的悔啊！悔自己当初的没名堂的骄傲，悔自己那样轻易的放弃，更悔自己的懦弱和顽固……

在以后的日子里卫华真正体会到“悲莫大于心死”的感受。她在冥冥之中总希望有成的来信。

一天，是第二年的初夏，卫华刚到校，洗完澡头发还没干，她急匆匆往教室赶。

“卫华，给！”卫华楞了一下，看见班长李升给了自己一个纸条，她也没多想就在教室门前一声不吭的打开。

“拿走吧！”李升粗声粗气的说。

这时的卫华脑子嗡了一下，赶快装在口袋里。那晚卫华失眠了，因为这是她一生收到的第一封情书。

第二天，全班要到省城听课，卫华很憔悴的，打不起精神，谁都不愿意理。车窗外风景很美，但随着车子的摇晃卫华的思绪还是在成的影子里飘，昨天的情书更勾起了她对成的思念。在她的幻境里是成给自己写的，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又在脉脉的注视她……

李升等了几天，可卫华就是无动于衷，他最后放弃了，听同学说他在宿舍了还耍酒疯，差点被学校点名批评。

（四）

三年很快就结束了，其间异性的表白换来的只是卫华的不屑，卫华的学生时代也在对成的期盼中划上了句号。很快她就走上了工作岗位，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王霞和成他们还有一年才能毕业。然而，就在卫华拿上自己的第一份工资时，她接到了好友王霞的来信，说自己恋爱了，对方是成！

卫华这时傻了，她说什么呢，又能说什么呢。

窗外的秋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卫华的心似这树叶般无奈的飘落，飘落……此后空旷的操场成了卫华独抒心曲的地方，墙角的石板上有她的泪痕，合欢树下有她的祭文，也就是那天夜里，卫华悄悄的把写了五年的成烧了，烧得淋淋漓漓悲哉壮哉！可卫华心中的那个死结谁能解开呢？　

本文已被编辑[肖景儿]于2005-8-14　21:48:38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