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邀我去茶楼品茗,说那家新开的沁绿居茶楼环境幽雅,茶叶地道,水还是特地从郊外的山麓取来的泉水,滋润地很。我被他的话说得心里泛痒,这样的好茶好水还是免费享用,哪有不去的道理。
是夜,坐在枕河的茶楼中,饮着颇是考究的白瓷粉彩茶具里的乌龙,听着煞是悠远的音乐,望着夜色下泛着鳞光的小河,本该是惬意的。只是入口的茶汤硬没能品出“大红袍”的清香和醇厚,水也不滋润,哪里有丝毫山泉的甘甜和厚道;而音乐又太撩人,让人徒生回忆的思绪,至于夜色下的临街小河,那些新安置的五彩灯火实在是大煞风景的东西。本想领略范文正公“不如仙山一啜好,冷然便欲乘风去”的心境,此时知道是奢求了。
喝茶无味就说说茶吧,据《尔雅》说,早采为茶,晚采者为茗。吃茶的风气始于晋代,盛行于唐。茶树的干象瓜芦,叶子象栀子,花象野蔷薇。陆羽在《茶经》中对茶高低有分,更对泡茶的水说的仔细。风雅之士,对吃茶称为品茗。其实品茗并不是泡了茶一口一口地呷,而是象喝茅台酒似的,一点一滴地在唇口品的。几人围桌,松果燃炉,瓦铛盛泉。茶具是极有讲究的,非清花或粉彩不可用,闻香杯是用来闻茶的馨香的,品茗杯才是用来放至唇边的。东洋人在长安学习时见之有趣,便抄袭而去,冠名“茶道”,好象又上了一个台阶。
小城是出好茶的。明代时,苏州产茶名为“虎丘”。明许次纾《茶疏》记载:“……吴之虎丘,钱塘之龙井,香气浓郁,……”王世贞有诗云:“虎丘晚出谷雨后,百草斗品皆为轻。”徐谓赞云:“虎丘春茗妙烘蒸,七碗何愁不上升。”可见那时苏州的好茶不是碧螺春而是“虎丘”。只是到清以后此茶不见,随出洞庭“吓煞人香”,清康熙帝恶其名俗,赐名“碧螺春”,于是坊间撰碧螺姑娘传说,那是清代以后的事情了。
友人是杂家,又特别喜好茶文化,信手拈来不是诗词就是笔记小说里的旧货。偶一念间,贸然相问:菱儿还好。话出口才感不妥。
小镇离小城数十里,是明清两代的漕运要塞。留传的故事很多,最广的莫过于孟姜女千里送寒衣的传说。说是孟姜夜至关口,城门已闭,关吏游戏她唱小调或可放关。姜女含泪编唱十二花名,小吏闻听泪湿青衫,夜开关门放她北行。小城的弹词中留有一段,唱云:
“春季里来白花开,家家户户忙耕耘。别人家丈夫在田里,孟姜女的丈夫去造长城……。”
我们来这里读书时,小镇已经没有了昔日漕运要塞的气势了,不过是江南水乡一小村而已。运河是小镇命脉,所有的铺子皆临河而立,大都是农家必备的东西。首尾各有一家茶馆,中间有一爿小书店,书不多但却有城里已很少见的年画,非常吉祥的桃花坞木版套色的手工年画。
我们读的是桑专,功课也不紧,所以课后时时三五结群地在小街上闲逛。落日西下的运河很是有些意韵,青山绿廓,黑瓦粉墙,几缕炊烟,两声犬吠。夕阳下的渔舟,顺水而漾,不见帆影,偶有花样渔姑俏立船头,呼唤之声岸边雀起。我们喜欢听她的吴侬软语,看她的绣花衣裳。
悦来茶馆是我们常去的地方。这家茶馆还兼做书场,每天午后和夜里都有城里来的年轻先生登台弹唱。大凡是“玉蜻蜓”或是“珍珠塔”之类的老书。小先生在苏州和上海是接不了场子的,迫不得以来小村的书场锻炼艺术。我们到茶馆的时候书已散场,小先生会听见我们的笑声,从后面踱出来与我们答腔,和我们讲些城里的事情。混熟了也肯为我们弹唱几句“糯米调”。
茶馆里有两个女人,一个是坐帐台的年轻妇人,还有一个是妙龄的美丽少女。小女孩水灵白皙,特别着人爱,每见我们来笑容由心底发出,我们见了这笑也就迷失起来。
茶杯是青花的马蹄杯,不过很粗糙,水却是好的,取于阳山的泉水,茶叶是他们自己种的,品相差外口感却上乘。一把铜壶,凤凰三点头,水刚好到杯口。小女孩常常注意我们中间穿戴整齐梳着分头且脸色白净的男生,于是被我们惯称王子的冯生成了我们的公关,与这两个女人交际的事情全委他操办。冯生挺能够用他的“美色”和醇厚的男中音,两个女人看他来就绕在他的身边。我们则尽享美男计的成果,花一毛钱抓几把葵花子,两毛钱装一大盆花生米。
后来美男计出了险情,冯生再不肯去悦来茶馆。我们也就换了一家。
离开学校后再没有回到过小镇,听闻的消息很多,这年头小镇好象没有别的发展方向,除了毁田造房,还是毁田造厂。老街早拆了,据说还成了美发一条街,很是闻名。
想知道菱儿吗?老友笑地有些坏样。
二00五年八月五日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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