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连续几天的阴雨，浸的周围膨胀了起来，象泡豆子生豆芽。

经过几天几夜的蓄势，清早，阳光势如破竹的出来，给人以久别的拥抱，热烈满怀。

奶奶要晒箱子，我帮着抬出来，箱子不大，表面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底色，灰乎乎的，油亮亮的。好多次家里人要给她换只新的，但她不要，说旧的用起来贴心，于是，也就算了，反正年龄也大了，新旧也无所谓。

箱子打开，一股樟脑味混合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如久关在笼子里的鸟，争先恐后的涌出，急剧的升腾，沾附到奶奶的脸面，变成了浅浅的笑意，她说，就喜欢这味道。衣服在她手中被一件件的翻捡着，拍打着，以往的日子在她手中跳跃着，衣服挂满了一绳子，日子也就象平摆着的挂历，红红绿绿的，没有顺序，也没有规律。

阳光照着，记忆鲜活无比，奶奶如数家珍，向我讲述着每件衣服的来历，那件是爷爷给买的，那件是儿媳妇做的，那件是闺女从远方捎来的，那件是孙媳妇给祝寿的，八十多岁的高龄，却记得非常清楚，皱纹里洋溢着自豪和满足，象迎秋盛开的菊。

挂到最后，有一双小红鞋躺在箱底，色未褪尽，有点暗，绣的一朵小花在上面睡眠，奶奶是裹了脚的，所以鞋子很娇小，象个穿红肚兜的婴儿，让人看到就产生爱怜。奶奶说，结婚时，没有新衣服，爷爷家唯一就做了这双鞋，算是沾了点喜庆，也是聘礼，他父亲给做了这只箱子，算是陪嫁，然后坐上了木制的独轮车，被送进了我爷爷的家门，第二天就下地干活了，再也没有穿，一直搁置到现在。一次在躲避日本鬼子偷袭时，没有来得及拿，爷爷冒命半夜又回来偷走的，奶奶说，爷爷的心思只有她懂。

在一旁的摇椅上躺着的爷爷，微闭着眼，笑意从扑满阳光的脸庞流泻下来，也许他陶醉在原来风风火火的岁月里，品尝着一节一节的清贫而微甜的生活甘蔗。奶奶唠唠叨叨，这一段那一段的，段与段之间塞满着回忆，话与话之间停顿着幸福。大概觉得这一生中，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了。

听着这些陈旧的故事，觉得象看一部三十年代的电影，或是阅读一部发黄的线装书，奶奶是主角，是个年轻漂亮的主角，吱吱呀呀的独轮车载着她的希望和爱情，也推来了她身后这一群令她满意的后生。

如今爷爷奶奶已不再年轻，一生虽然没有什么看似了不得的作为，但却拥有了他们所要的东西，人的幸福不就是在平凡中的满足吗？正象歌中想象的那样，“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等到我们老的哪儿也去不了，坐在摇椅慢慢聊……”虽然爷爷奶奶不一定理解想象中的浪漫，但绝对真真实实地拥有了平凡中的幸福！

下午，阳光未退，衣服被收进了箱子，同时被收进去的还有沾着阳光味道的故事和独轮车的歌声。但亲情被留在了外面，如将降落的夜暮，愈来愈浓厚，弥漫开来。

本文已被编辑[shihan123456]于2005-8-13　13:43:22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