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的围墙上绿了一大片,是潮湿而苍翠的青苔。清晨我在它们面前立了很久。
不知它们在这里有多久了?在这样的清晨,它们在我的眼前大片大片绵延,我以为,这一刻这些绿色是为我而青翠的。就像青砖,灰墙,在这一刻也似乎只为了这片绿苔而出现。这样想着,于是,我笑了一下,再笑了一下。笑容里似乎别有深意,其实简单到无,它们只是一个姿态。
比如,墙头上的一簇青草,阳光在上面轻轻跳动,风吹过,那丝绿色便似乎成了一句词:“低声问道几时回?”。然意味深长只是看它的我而已。
昨夜大雨,于是今晨的阳光嫩了许多,似乎是加了滴绿漆,和开来,微微的怨怅。
知了的叫声也变得清澈,如一湾流水,在这深夏的树荫里把尘世的悲欢流动成一片空阔的寂寥,使日子有了细水长流的绮丽。竟管时间外依然日月穿梭,无处追抚。但有时,虚无的安慰依然是落满尘灰的生命里的一株稻草。并不一定要死命去抓握,只在眼前,也会少了许多惧怕。
于是暗自揣摩,这倾天的绿色,没有它们,不知道生命会荒凉成怎样?
这样,当我扭头看到窗台上那盆茉莉油碧的叶片时,会觉得一伸手就能触摸到明天,而明天就象是绿叶上细巧绽放的花儿。它们芬芳,柔软,使我周身暗香浮动,充满希望。而生命之窗外早已红尘万丈,自己可以凭窗眺望,也可以转身而去。从容也不过如此。
所谓,好伴云来,还将梦去。也不过这些缱绻的新绿,深碧。它们从洪荒到眼前,如此古老,漫长,却依然从不老去。
“绿树村边合,青山廓外斜”,于是,绿色向我兜头而下。草木青青,无须仔细收藏,早已无处不在。
房间的窗外是株巨大的梧桐,斑驳粗重的枝节,让人想到年深月久。但是,叶子每年从春天开始一直到初秋,依然清爽明亮,之初,之后,新绿旧碧渐次深浓,决无沧桑。躺在床上,看过去,觉得房里也涂了一层绿影。翻动着书页,偶尔滑过眼看一会,有安稳,恰到好处的喜悦。从来意外而无声的景象都有这样的细美。而这样涂了绿色的空气中欢喜会更清真。书页细细索索,窗下有人语道:“树荫介大,真是密密凉。”闻之,以为可以用来作一首小诗的句子。
但是,对于写诗却仍然拿捏不住。总以为诗境太过似是而非,同样因此而有了欲语还休的低徊婉转,于是许多人似乎都有了一段写诗的年月。我也是。
如果诗有一种颜色,我以为它会是绿色。若有意,若无意。无任风雨日晴,总是清淡不艳,近而不浮,远而不尽。但所有韵致只止于此,别让绿色上开出艳丽的花来,那样明艳的萎谢会让诗意太过悽怆,如此,读来总是愁苦,而人们总是喜欢有点平易的罢。
若止不住心事,要开,也只开白色的小花,点点碎碎,意犹未尽,如蓝田玉暖,轻烟微生。“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就有这样的好风致。读罢,似有风来,似有香来,这香便是一层层的绿云。散无觅处,又,流动不止。
如此说来,倒是不敢写诗了?
却不是。唐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里的“自然”说到:“如逢花开,如瞻岁新”,其实这句用来表达生活的态势也是对的。一切生活的过往都是生命的某种姿势,那么写诗的年月也会是生命里一个缱绻的记忆。是最温柔最善感的心事。既然诗心暗涌,那么就写出来。如此,于自己便是一朵花,在岁月里一路芬芳。当然,能写出纤绿的诗境来,更是因缘来哉!
《菜根谭》里有一则说到人生,以“不流于浓艳,不陷于枯寂”为好。这样的生命颜色也许也唯有绿色方能比拟。红,紫,黄太闹热,久之容易疲乏。黑,白,灰又冷静的太过寂灭。蓝色还行,可还得加些白色才行,否则太老,总至不太可靠。而绿色,刚好溶合了两色系中的明丽与冷静,长久的凝视也总能进行下去,人生如此方不疲倦。
不知自己的生命之色是不是绿色?如果太多灰色,那么从今天起,就给自己加一点点绿色,如此,看上去会多些湿润。就像覆满青苔的灰墙,看上去,总还是潮湿的,有希望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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