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是花的春天,各种各样的花争奇斗妍,玫瑰、百合、康乃馨、勿忘我……花店里,街道旁,西餐厅与酒吧间穿梭着的卖花姑娘。远远近近、浓浓淡淡的花香,混合着城市的味道,在季节的天空弥漫。如云流转的人群,花间留连的倩影,牢记的是人加给花的各种含义:玫瑰代表爱情,百合属于纯洁,勿忘我牵扯着友谊,康乃馨热销于五月那个专属于母亲的节日……
而花香,不再重要。其实在五味杂陈的城市,花香已很难分辨得出。日益忙碌的人们,对香味也不再那么留意,只在饿了时闻到饭菜的诱惑,急急穿越街道和慈母的等待,捧起饭碗专心对付空虚的胃,然后把碗一推,高谈阔论。
天生是个浪漫的人,总是不切实际地留连花间,追逐花香。为花笑,为花哭,为花忙,为花痴,单调的日子因花香变得丰富,按部就班的工作也变得美丽。可我却常常忽略了办公室的窗台上,天天插着的那一杯茉莉。工作累时,转过身,赞叹窗外一树玉兰在阳光中安然绽放。
早上,一个同事一踏入我的办公室,惊问一声:“什么香味?”我与她一起四处探寻,最后把目光停在了窗台上那用小小玻璃杯插着的茉莉。
茉莉是妈妈种的,在楼顶天台有一个妈妈多年来精心侍奉的花园,我已很久没上去过了。没结婚前,晚上还常卖乖地陪妈妈提水上去淋花,记得一次无意中赞了句:茉莉花真香。妈妈的天台中央就一盆一盆地增加着茉莉的数量,其他花都让到一旁去,甚至连妈妈最喜爱的绣球花也移到了一个角落里。
结婚后,也从妈妈天台上搬了几盆茉莉到自己的小家,可是由于疏于打理,枝条越抽越细,叶子总是半黄半青,开花的季节,偶尔开几朵,可怜的香味,连嗅觉敏锐的儿子也没察觉。久而久之,茉莉都枯尽了,花盆里换上不需怎样打理的阴生植物。妈妈见了也没说什么。自己工作之余不多的时间,就只用于侍弄花瓶中,丈夫、朋友送的玫瑰、百合等,茉莉早给置之脑外。瓶插的花总是养不长久,但断断续续轮翻出现,倒也就挺满足了。年轻的心总是贪图新鲜,就如做姑娘时,天天吃着妈妈做的饭菜,总觉不出香,偶尔过一下家,吃的也是家常便饭,却总是念念不忘。
记忆中,妈妈很少说话。困难时期,爸爸背井离乡四处奔波,一年到头也就春节回潮汕老家一趟,放下他维持自己生计外辛苦积下的一点点钱,然后在妈妈默默而平静的眼光里再次走远。妈妈一肩挑起所有的农活。村里的人家都很有商业头脑,女孩子一般不读书,即使读也只是读到三四年级,会认字就行了,早早回家做耳机线等家庭小工业。一个女儿就是一棵摇钱树,村里多女儿的人家都一间接一间盖起新房子。而我们家四个女儿一个男孩却全上学,一味地只往外花费父母的血汗钱。当别人家劝说或炫耀时,妈妈只是一笑置之,当我们羡慕别人有肉吃,有新衣穿,有新房子住时,妈妈也只是淡淡地说一句:读好书,以后什么都会有的。
有一次,我正做着作业,突然听到妈妈呕吐的声音,遁声跑过去,看见妈妈大口地吐着血。见我近前,妈妈急急抹掉嘴角的血,伸出无力的手摸着我的头说:“小妹别怕,妈妈没事的,今天吃了番茄,所以吐出来的东西都成红色了,做作业去。”那时候,每餐都是番薯粥加咸菜。虽然家里的农活妈妈从不让我沾手,但我也知道家里那块小菜地只种用来腌咸菜的大芥菜和腌菜干的包心菜,从不种番茄。我懂事地坐回书桌前,泪水大滴大滴地掉落到作业簿上。
这些记忆的片段随着岁月的流转,渐渐地淡出我的脑海,就如我天天置身茉莉花香中,也就不再感到它的香。
大概是八五还是八六年吧,全家人先后把户口迁到了佛冈,在这个小县城里扎了根。妈妈先是和一帮五大三粗的男人一道在水泥杆厂抬水泥杆,没看过的人,谁都不相信一米五几,八十多斤的妈妈能抬起几百斤的水泥杆。那时读小学的我总觉得妈妈好厉害,不知道以后一直困扰着妈妈的腰疼就是那时落下的,印象中妈妈总是一张带汗的笑脸。
后来,妈妈转到爸爸单位做勤杂,侍弄出一个小果园,和办公楼走廊上茂盛的花草。加上水泥杆厂的工龄,妈妈为这单位做了十几年,可老实的爸爸替许多职工家属转了正,惟独没有顾及到妈妈。妈妈也无一句怨言。爸爸的工资在那时算高,所以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妈妈就回到家里,安心地为我们操持一日三餐,天台上的花就越来越多了。
以为日子就这么平淡而温馨地过,可生活没有“以为”,生活信奉“波折”。爸爸退休了,退休金只有原来收入的三分一,弟弟又在此时出经济案要赔一大笔钱,家里因为爸爸待人的豪爽大方,几乎没积蓄。弟弟的不出息,加上经济上巨大的压力,爸爸一夜白发,整个家沉入了愁云中。
没有文化,没见过世面的妈妈,依然静静操持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客厅依然一尘不染,花架上的盆花依然不时换着。
生活拮据,什么都精打细算,可煲一次好汤妈妈还是不忘把我们姐妹几个叫回家,或拿保温瓶装着送过来。
大概三个月前,自小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没有经历过什么风雨的我,经历了一场生活的变故,觉得天崩地裂,无处可去时,想到了家。开门迎出来的妈妈,静静接过我装衣服的提箱,象我在广州读书假期回来时一样。
那时,天气已开始暖和,茉莉悄悄地把洁白的花打在椭圆的叶片中间。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饭桌上已摆着早餐,不见妈妈。等早餐吃完准备上班。妈妈从天台上下来,递给我一小把茉莉说:“刚开的,拿回办公室插吧。”接过花的那刻,我看到妈妈的眼很肿,昨晚她没睡好。
从此,每天早上我都带着一小把新剪的茉莉上班,把旧的换掉。生活变故突然,心绪紊乱,日子过得一塌糊涂。窗台前的茉莉就轻易地被我忽视了这么多的日子。我不知道茉莉花香飘绕着的日子有多少人羡慕着。也不知道这些个日子,妈妈如何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我和我那四岁的顽皮儿子。
“多香啊”同事人到了门口,还忍不住勾回头,耸耸鼻子,贪婪地想把更多的茉莉花香带走。
我停下手中的活,第一次仔细地看窗台上的茉莉。淡淡的清香渗入我的眼鼻,皮肤,在心底勾出一种浓浓的熟悉的感觉。
我忆起了妈妈天台上第一盆茉莉,我记起了我曾不经意地赞了句:“茉莉真香!”茉莉从此多了起来,把我整个的生命包裹,只是我一直没有留意,甚至当作理所当然地接受着,忽略着。就如年近三十的我还自然地接受着妈妈为我做早餐、折衣服、铺床叠被,病了躺在床上,让妈妈把药端到床前,把吵闹的儿子哄到街上;我记起了妈妈一直没好的腰病,记起了妈妈正承受着的生活的压力,记起了妈妈永远怒放着鲜花的客厅……
泪珠带着苏醒的记忆,滴落茉莉洁白的花瓣,感悟随着花香漫溢。
妈妈,我读懂了你的茉莉,妈妈,女儿会慢慢变得坚强,和你一样经受住风雨洗礼。
妈妈,请允许女儿为你的余生种上茉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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