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农村,哪个村都要有几个能言善变,满嘴胡言,把死人说成活人的“能人”。但白话王和别村的似乎不太一样。白话王大号乜孝先,外号多多,除白话王外,尚有乜白话、乜铁嘴等等,数量甚为可观。
白话王姓乜,一个极为古怪的姓,这也注定他极容易在周围村庄单门独户。村里人初时都以他姓聂,但看他的选民登记榜,才大吃一惊,“百家姓里还有姓也的?”一脸发现新大陆的夸张表情。“你才姓也呢”,乜孝先很不满,说你们错了,是“乜”不是“也”,这俩字相差一笔呢,怎么样,知道我的姓也给你们长学问,这学问大了,以后瞪大俩眼紧着尾巴骨好好学着吧你,虚心着点有的有学问让你们学。
这一顿抢白让人很窝火憋气,但把人家的姓都弄错了,换了谁也不会干,窝火就窝先忍着点,以后有机会再说。但乜孝先却再也没给村里人找回面子的机会。别看他是倒插门的女婿,在村里他却一点生份的感觉都没有。他在丈人门上过日子,一点没有上门小女婿的缩手缩脚,相反,他是丈人一家的主心骨,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指望他。不单如此,他连儿子的姓也随他的姓,叫乜大宝。有人背后点化他的丈人,说这是招的什么上门女婿,姓乜的占了大便宜。他丈人一笑,说这孩子脑子活,能干事,能给大丫头做女婿就是我家烧高香了,有了孩子姓他的姓也是应该的。再说,他给我们养老,我们就知足了,这些小事再在乎不是太过份了?
啧啧,听听,村人们就一脸羞红地没词了。
时间一久,人们才惊奇地发现,这家伙果真是个人物,方圆几十里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他肚里的花活真的很多。
他有一绝,就是说。
他可以不停地说,白天说,晚上说,吃饭说,睡觉说,有人说,没人也自顾自地说。他的表情也极其丰富,慷慨陈词地说,庄重严肃地说,嬉皮笑脸地说,眉来眼去地说,语重心长地说,推心置腹地说。他的嘴巴像自来水笼头,拧开开关不关上就会哗哗啦啦地流个不停。他丈人一家八口人没一个人出来反对,因为他一家人话都少得可怜,是那种三杠子压不出一个屁来的“老闷蛋”。村里人说他一个人把他家祖宗八代的话全说了。他则自我得意地说是祖宗八代的坟上就冒了他这一柱青烟。
他刚到村里不久,有烦他的人送他“乜白话”的绰号,白话在苏北方言中是特别爱说的意思,略有贬意,是说废活多招人烦。有次他有信来,邮递员满村里打听“也孝先”,问到他,他却不吱声,村里人憋住笑,给邮递员指点,那邮递员是个刚上班的小青年,刚对他发火,却被教训了一顿,最后脸红脖子粗地去了。有人觉得出了口恶气,顺便再提他时,叫做“也白话”。
村里有恶妇名冠乡里,平时丢瓜少枣,有了窝心事,站到村口叫骂出气,嘴巴子也利索得很,少有人招惹。这日又没事找事,在村里胡骂一气,“乜白话”看不过,玩笑似地与她搭话,话不投机,他成了目标,但“乜白话”不慌不忙,与她对阵,他二人一个恶语相向,一个绵里藏针,“乜白话”没骂一句脏话,却把那恶妇说得一文不值,臊得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个中午下来,那恶妇竟无话可说,只会嚷嚷:我的天啊,这日子我可没法过了。最后在众人的哄笑中被男人拉回了家,从此再没站过村头骂人,说话也变得柔顺了许多。有人说,那男人事后偷偷请过“乜白话”一次,说谢他帮忙把老婆教训好了。当然这只是传说,姑且听之。
但“也白话”变成了“也铁嘴”,却是事实。村里有人见他出语不凡,有理有据,又将谁也招惹不得的泼妇说得威风扫地,一蹶不振,感念之情及好感油然而生,再与他交往,话语多了尊敬。乡人不怕打架,却最怕与泼妇对阵,现在有人轻而易举地杀了她的威风,那份豪气简直不亚于“打虎英雄”。
渐渐地,村里人有了难解的事,像家庭矛盾、婆媳不和、邻里龌龊、说媒及婚丧嫁娶,都请他去坐上一坐,他把一张利嘴打开来,直说得天下太平,当事人眉目舒张,一团和气。话是解气的良药,打开锁的钥匙,眼见得他出东家入西家,摆平了一件件搅心挠头的烦心事,村人们开始信,他不单是老祖坟上冒出的一柱青烟,就是对全村人,也算祖辈有德,有了让人心服口服、安心过日子的“主心骨”。
“白话王”由此才名正言顺,成了乜孝先的正式名号,至于“乜白话”、“乜铁嘴”,已完全没了嘲弄挖苦的贬意。它是一种尊重,更是村人们发自内心的一种敬意。
“白话王”嘴巴活,头脑也活,他当过“牛羊经纪人”,擅长把手抄在袖筒里捏着手指讨价还价,因为名声好,他的买卖也很大。每天骑一辆声音很大很响的小摩托四处奔走于各个牲口市场。近几年,由于乡村大棚菜飞速发展,运输交易成了大事,他便及时转行,坐地收菜,与各地来的商贩频繁,腰包也鼓起来了,天南海北地也常出出差,到各大城市“考察”市场,成为全市的农民经纪带头人,有了自己的运菜车队,还在市电视台介绍了自己经验,村里人戏称“乜白话”他把话说到了全中国。
他很忙,找他很不易,但村里人只要有事找到他,他总会抽出时间满足村里人的要求。去村里打听打听白话王,甚至外村人,再甚至他的同行,都会不含糊地给你说:你说白话王啊,这个人,没说的,好人都能算一个。
能让村里人这么说,就是对一个人最高的评价,让村里人都说好,非常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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