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问:你知道灵魂的第一次动情叫什么?
时间问:你知道你身边那个永远的第三者他是谁?
蓝天、白云、阳光、空气缭绕着大雪山,梦一般的瑰丽,柔情一般的通灵剔透。这样的时候,如果飞来一只小鸟,轻轻落在你的手上,告诉你,它爱上了你,你不会吃惊的。
我,就出生在这么神奇的一块土地上。
一
姐姐家门前,有一座高高隆起的小木桥,桥上的细柳颤悠悠地抚摸着桥栏,桥下的流水清粼粼地唱着歌,时而跃起的小鲫鱼,银光闪闪,像是给这小河的歌儿,装饰了一组琶音。姐姐的儿子,我的只有四岁的小外甥,每天傍晚都要站在这桥上,用他那纯净的如同雪山上的空气一样的眼神望着远处。夕阳给他鼓鼓的额头,微微撅起的嘴,小小的身子镶上了一道金灿灿的边,他简直就是一个画中的小人儿。
姐姐终于想不透,也忍不住了,便从我那小外甥的嘴里掏出了实情。原来,他是在等一个长辫子姑娘。他还说,他长大了一定让她做自己的新娘。那姑娘的辫子的确很长,长及腿部,每天傍晚下班的时间,她都会袅袅婷婷从桥上走过。
姐姐讲这故事时,大家快笑翻了。不知小外甥当时是什么感觉,他实在太小了,只是大睁着眼睛再一次给大家强调,将来长大,真是要娶长辫子姑娘做新娘的。大家又一次笑倒。而我的眼里却湿润了。为什么这样?我是同病相怜了。
这在我是一个久藏的秘密。
请不要笑一个孩子最初的感觉,那感觉是不太轻松的。虽然看起来——在周围人看起来是那样的无所谓,一旦说出来,也只像儿戏,但它却很可能影响到孩子的成长,甚至影响他一辈子。它并不关乎教育和环境,自然也不该定给它对与错的标尺。当我们有了很多知识,很多阅历,有了一个深入思想的大脑,再回想,应该会认为,其实,它也是生命的一个神奇的过程。这就像原野上那两棵相距较远的榆树,却最终将枝条相互交织在一起,交织成天空下弯弯的虹。这就像院里那些等距离栽植的柏树,若干十年的现在,竟两棵一簇,三棵一簇地站在那里,像一个又一个树的家庭。
和小外甥一样的感觉,我也来得很早。
他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儿,但漂亮的孩子不少,似乎又不是因为漂亮。只记得我走进一年级教室时,觉得几十个孩子当中,就他显眼,吸引了一下我的目光,当然也就是吸引了一下而已。
第一次考试,他门门100分,这在我也没有太多感觉,因为,我也一样,唯一特别的是,班里只有两个人考了全部的满分。接下来,他写的一笔好字,就成了全年级各班的展览品了。只有七、八岁的他,作文里用的词,奇奇怪怪,老师念时,我们硬是听不懂,可老师却大加赞叹。因为他,我第一次从老师嘴里听到了“天才儿童”这样的字眼儿。现在回想起来,“天才”这个字眼,实际是一个可怕的字眼,十万人中出一个,说明他必光彩夺目;五千万人中才会有一个被公认,说明他必命运多舛;而生命能量的高密度,预示着,他必磁化或灼伤周围。不过,如果那个男孩儿他是天才,我当时感到的,至多也只能是他的越来越光彩夺目。他好像成了我心里的一种动力。默默中,我开始和他比写字,笔算题,比成绩。比值日时谁干得活儿多。能比高低的,我都要暗中和他较劲儿。我既崇拜他,又把他当成了对手,只是崇拜的比重越来越大了。
记得一次大雪天,大家都上教室顶上去扫雪。雪扫完时,他望着屋檐下堆的小山一样的雪堆,向男孩说:“咱们跳下去。”男孩在他的带动下,就燕子似的都下去了。女孩子们吃惊、尖叫。可这些声音,却已经盖不过下面男孩子得意的大笑声:“丫头们,一个一个从梯子上下来吧!”“从梯子上下来吧!”尤其是“梯子”两个字显得特别刺耳。和所有的女孩一样,我很生气,但我又不能再朝前迈一步。欧式的北方的房屋,起架本来就高,还建在带廊柱的高台之上,往下看,腿肚子一凉一凉抽着疼。我却看到了他鼓励的眼光,他没有嘲笑我们!一种骤然而来的勇气产生了,我竟上前一步,闭着眼,伸开手臂也飞起来了。飞的时间好像很长很长,那是一种奇特的从未有过的无牵无挂的感觉。当我从雪堆中抬起头来,我看到女孩儿们,有的都哭了,但哭着的她们,也纷纷往下跳,那场面,让男孩子震惊得嘴都长大了。
文化革命开始了,我幼稚的感觉中,好像一夜之间,所有领导干部的名字,都写在大街两面的墙壁上,名字的每个字都差不多有一米见方,名字前面都有“打倒”,名字的上面都遮盖着血红的大叉。名字被压在这粗而恶的大叉底下,后来一想起来,就感觉得像是跌倒的耶稣,被压在十字架底下。
他父亲就是一位领导,竟在批斗中被活活打死,他母亲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自杀了。几乎也是一夜之间,他失去了双亲。
可我们谁也不知道,我们只知道他有好几天都没来上学了。尽管学校几乎等于停课了,尽管我们美丽的班主任老师带着一边被剃光,一边有头发的阴阳头,被红卫兵押着,到农场接受劳动改造去了——当时盛行的观点:她长得这么漂亮,她不是特务谁是特务,她不是流氓谁是流氓?可每天,实际上还是有两节课可上的。虽然讲课的工人师傅,把“忠心耿耿”教成了“忠心耳火耳火”,毕竟没有真正停课。但他没有来,这谁都注意到了,课堂里有一种压抑的气氛。
那是一个傍晚,有人敲门,我打开门,进来的是他!
“你病了吗?”我想他没来上学总是病了。
“我爸、我妈,不在了。”泪水充满了他的眼睛,可泪又挤在眼角,饱饱的硬是没下来,在窗子斜射进来的夕阳的光棱中,兀自闪闪。
我似乎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我是没有听明白。不在了,当然就是离开这块地方了。我说:“你也要走了?”我是想,爸妈走了,就肯定要带孩子一起走的。
他重重点了一下头,看着我。可突然,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堆纸条,说:“这都是咱班丫头写的,你看。”
我一块一块,一张一张展开来看,都写的是“我喜欢你”“我想你”“我能永远和你一块玩吗”“很爱很爱你”一类的话。班上几乎一半的女孩都在内,我惊呆了,觉得心在突突地跳,这些都是大人的事呀……
“可是,可是……”他泪眼婆娑,直望着我,就是说不出话。我更吃惊得不知如何放手脚。他好像在做最大的努力,他终于说出:“不要忘掉我,我长大,一定回来娶你。”说完,扭头就走,不,是跑掉了。
我完全懵了,头晕晕的,又好像很快乐,但已经哭了,我只是清醒地感觉到,他走了,再也见不着了。
妈妈进来了,说:“妈看见你们班长了,可怜的娃,爸妈都死了。”
我似乎还没有感觉到死亡的严重性,只是说了一句:“他再也不能做我的同学了——”就放声哭起来。
妈妈搂着我,拍着我的背,妈妈也在掉泪。当时是昏天黑地,后来明白了,父亲也是领导,关在“牛棚”里,不让家人见面。那件领导干部被打死,妻子自杀的事,肯定轰动了全城。只是对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来说,和消息的距离就有些遥远。可妈妈知道,妈妈也很担心爸爸。
第二天,一大群孩子都去了他家,我也在内。但他家的门已经上了锁,他被他的亲戚接走了。我们站在他家那棵高大的无花果树下,站了好久。我似乎听到他的歌声,那支他最爱唱的歌:“毛主[xi]的身体呦,非常健康,这是革命战士最大的幸福,最好的愿望……”我又想哭了,但硬是没让自己哭。不知为什么,从那一刻起,觉得人应该坚强。也是从那一刻起,那首歌就时常响在耳边,尤其是在心情很抑郁的时候,那歌声总会以他那特有的孩童的声调从心底里远远地飘过来。八九岁是这样,十八九岁是这样,二十八九岁,三十八九岁……毛主[xi]的身体非常健康……
听大人讲小外甥的故事时,我十八岁。在我四十岁的时候,外甥结婚了。他的新娘梳着披肩长发,长及衣摆,瀑布似的。
二
后来,我到了大草原。
还是在小学,听同学说,那个不幸的小天才,就在那片大草原上,他的亲戚是牧工。
中学毕业,上山下乡选地点的时候,我决然选了那片草原。同学们都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走那么远。而我只说,喜欢草原。
实际非常明白,我在追过去。
草原的辽阔让天都变低了。骑马扬鞭,你似乎就能走到天的尽头。草原太绚丽了,无边的虞美人开放了,大地便铺满了红霞;无边的马兰开放了,你便像徜徉在幽蓝的梦里。
我常想,天的尽头,也许会奔来一匹油亮的黑马,马上就是他。
一天,我赶着队里的老牛往回走,天的极处,夕阳下氤氲的地气中,当真出现了一个镶着金边的人影,随着地气热热的升腾,闪烁着,浮动着,越来越近了。但他不是骑在马上,而是站在卡车上,他好像非常兴奋,当车从我身边经过时,他的眼光亮得像星光一样。心好像被钝钝地撞了一下,我马上低下了头,心里却想,为什么不是他呢?一阵忧伤袭上心来,我只闷闷往回走。
这位坐车来的小伙子,一到我们这儿,很快就成了我们的队长。在我眼里,他也和别人不太一样,在人群中,也好象很张扬。你不用找他,你会一眼就看到他;甚至只要你想到他,他往往就出现在你面前。我的内心在分裂,身体里好像还有另一个我,极力地躲避他那灿烂的目光,幽怨的目光,失魂落魄的目光。可当他在我身边时,我又觉得整个空气都在欢笑。生产队里的大田,实在是太大了,你在这头田边大喊一声,田那头的人似乎半天才能反映过来,才应答你。可是我们常常割麦,割收割机割不到的边田的麦,要从这头一直割到那头。砍苞谷杆儿,得从这头砍到那头又从那头砍回来。队长的意识好像会追随你,有时我实在干不动活儿了,心里说,帮帮我吧!他就真的从暮霭中走来。他在汽灯下,为大家总结一天的劳动,或组织大家学习文件时,眼睛会突然凝视起坐在幽暗中的我。横躺的原木上坐着的我,太想说一声,我喜欢你,可心里另一种声音又说,不!这样的时候,心头便有一种难耐的凄楚。
一天他摸着他的心口说:“这里好疼。”我想说,看到你痛苦的脸,我的心也好疼。但我没说,只是默默地望着他。
“如果我疯了,你把我推下河去。”
我们正走在木板桥上,只见脚下的小河,被两岸大树相拥着,在透下的斑驳天光里,显得更加幽深了。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嘴里却说:“你不会疯。”这声音反敲耳膜,显得冰冷。
他狠狠盯着我,泪分明涌了上来,他大步走去,头也不回,把我甩在了后面。
草原被雪山拥抱着,空气也成了玫瑰色。我们这些知青,每个人都种了“扎根树”,意思是:在农村的广阔天地里,深深地扎下根去,永不离开。这也就是说,我们已经站在了理想的终点上了。每天日出而做,日落又没有电,青春年少的大伙儿,在瞌睡虫还没有降临的时候,又能干些什么呢?一轮硕大的月亮从青草地的边上长出来了,你总能看到,那月轮中少不了一对人儿,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剪影似的。月黑风高的的夜晚,门缝里挤进一股股的炖肉的的香味儿,那是又有调皮蛋去干“偷鸡摸狗”的事了,明天,哪家农民又会发现,狗窝是空的,墙头上却搭了张狗皮。
而我有点不合拍,自己做了个小油灯,在灯下学习。我劳动很积极,是想让公社能推荐上大学,其实,我也知道,能被推荐是非常难的。又觉得不管怎么样,书本不能忘,虽然当时根本找不全课本,常常读的也不是课本。我是琢磨着,也许哪天又会突然考试招生,那才叫公平。自从有了大学,大学从来都是考试招生的,除了这几年。说不上哪天还真参加了考试呢。油灯荧荧地亮着,火苗尖儿上的烟袅袅地升。我趴在床前的箱盖上,常常读书读得很晚,有时都读睡着了,一觉醒来,鼻孔下面黑黑的两道,那是油烟子。真是不愿永远呆在草原上,哪怕它美得令人叹息。一个人的生活视野应该是不断扩大的,我想。而潜意识却也隐约浮现,哪里也不见影子的小天才,或许在大学会碰上,天才总和读书有不解之缘。
我明白有一份情我没有接受,这是一种冷酷。但这不是有意的,我不想这样,我是喜欢他的。可固执的心里却总有一只手在无情地把他推开,这是我的手吗?
终于走进了大学校门。也许这时才意识到,离故乡遥遥几千里,全国这么多大学,在校园里能遇到故人的愿望实在是太难企及了,也太带童话色彩了。上大学也确实是一个绝望的梦,它竟最终实现了,这在我,应有的庆幸更是不难想象的。也许正像臧天朔唱的: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如果你正享受幸福/请你忘记我……虽然,队长那忧郁的神情还偶尔在梦中出现,但童年的那首歌儿,似乎不再响起了。
大学期间,我突然对“爱情”这个词儿有了很大的兴趣,认为它该是一门很深的学问,需要有人去研究。这种兴趣是被一堂课激发的。
那是一堂哲学课,教授正口若悬河,我发现他的头部熠熠发光了,是一种雾蒙蒙、有节奏、辐射似的暗红色光环。我看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幻觉,但仍然注视着,那光变换的节奏是和他的话语同步的。
我认真观察他的每一节课,发现只要他讲到激动的时候,头部就会出现这种光。
神奇的现象给了我颇大的启示,我百分之百接受教授提到的观点:有的人肉体大于精神,有的人精神大于肉体。直觉又发生了作用:肉体和精神可能不是完全重合,而是既联系又独立的两个部分……
我大胆请教教授,人有没有可以脱离肉体的精神?他只是欣赏地看着我。我都要失去等待他回答的勇气了。他却说:“这是一个有待探讨的问题,回答是需要时间的。”
望着教授离去的背影,突然感觉着,我这一问,有点儿像祥林嫂的一问,应该让听的人毛骨悚然了。确实我是问了一个疯狂的问题。可他并没有否定我,把我看得不够正常呀,这对我已经是莫大的鼓舞了。
我依然兴头头地让思考继续,固执地认定,人是有精神一面的,而且它正控制着你的某些世界,很可能控制的就是你的爱情空间。于是就这么冷静地进入了对于爱情问题的探究。
有可能与你相爱的人,为什么总显得那么耀眼?(其实,换掉你,别人也许不会有同样的感觉。)
那种电石雷火般的感受,为什么总会发生在可能相爱的人之间?
在婚姻中凡强调爱情的人,为什么他们大多数生活都很波折?
是不是人人都能体验到爱情的天堂般的幸福感?
不容易说出的那个“爱”字,是产生于你,还是产生于你的精神?
…………
课余时间属于了书,我尽可能多地阅读。常常走在路上,躺在床上,吃着饭,都会陷入这样的沉思。渐渐地一点一点地理出一些自认为是头绪的头绪:
丘比特的箭是带着创痛而来的。当爱来临时,那一阵雷电所激的感觉,应该来自精神。因为精神才更像一种光,一种可辐射的能;精神不辐射,爱神之箭就不能发出。于是不敢肯定地得出一个结论:爱情是属于精神的东西,是精神在爱,而后有爱的感觉。
接着,我又不敢肯定地得出第二个结论:能激发你爱的莫大的震颤感觉的人,彼时彼刻一定精神大于肉体。那使他在你眼里亮起来的,定是一种从精神世界中充溢出来的能量。
思想仿佛刹不住闸了,继续想:
不是人人都生活在精神层面上,也就不可能所有的人都能够体味到爱情的幸福;很多人,只生活在婚姻里吧?生儿育女,生物意义上的健壮体魄,花朵般合乎自然优选法则的容貌、身姿,金钱,地位,相互的依存,寂寞的难耐,离开了一所房子就无家可归的感觉……都可以结伴同行般地安然渡过一生。
人类在进步,进步就是要人从物质层面像精神层面大步上升。只生活在物质意义上的人们也许是蒙着眼睛在生活。意识到这点,我有点悲哀,可又替忽略爱情的人高兴,毕竟不经沧海易为水。
“世界也许很小很小,但心的领域很大很大,”心,精神世界,如此广阔,彼此的精神星球上的风景也必是千差万别的,能否为彼此的风景吸引,激发出爱来,好像太具偶然性了。
哪一颗星会对你反射出光芒,你又会为谁光芒四射?
一拍即合,能量巨大汇聚,也许就有了电石雷火之感。一拍不合,黯淡、绝望,徒留遗憾,也许就是所谓失恋。不拍不合,两颗星交错划过,便是错过。也有空怀日出,爱情的太阳却久久不能升起的。也有太阳升起来了,你却心不在焉,又让它落下去了。
想着想着我只剩叹息:爱情真是一个相当复杂的课题,真正相爱又能聚首的事,可遇不可求。
但更不能否认莎士比亚的经典言论:当爱情发言的时候,就像诸神的合唱,使整个天界都陶醉于仙乐之中。这样的幸福感,何人又能逃脱它的诱惑?
大学四年,我冷眼观察着爱情,沉入了爱情学问的追寻之中。直到走出了校门,脑子里的思索还在继续:是不是真有一种远远高于肉眼所看得见的物质世界的另一种存在?否则,童年的那首歌儿,是谁在唱呢?
三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环境、亲人、观念、年龄的提醒,让我才切切实实意识到爱情不该只是一门学问,而是生活实际,自己的太阳也该升起来了。这时,他出现在我的视野中。他的好学、见识、曲折的经历,英俊的相貌,更因为他望我时那种幸福的表情,都吸引了我,好像一切的一切都不允许我再等待那诸神合唱的时刻了。尽管又免不了要想,也许我太普通了,怎么能得到神的伴唱?尽管也不免有点遗憾,为什么他出现在我面前时,没有那种辉光般的气氛?为什么他在人群中,总需要我极力搜寻?但他还是充满魅力。我感到我是喜欢他的,确实很喜欢他。唯一的不安是,在接触的过程中,常忍不住一丝担心、彷徨。
是一位女友的话让我的心最终安定下来。她说:“找丈夫,互相爱慕,太好了,但那可能只是理想。”也许,我想,亚当的一根肋骨丢在了千千万万的人群中,肋骨又变成了女人,在千千万万的女人中,他真的认准了那个女人就是他的肋骨了?女友说;“我会找他爱我的,决不找光是我爱他的。女人只要让自己变成一只可人的猫,大大的柔顺,小小的再来点儿呲牙咧嘴,也会幸福的。”我想,他那厚厚的嘴唇似乎能证明,他可能属于爱我的那一类的了。就让我学做一只懒猫吧。再说,就是没有爱情,不可以培养它吗?
终于愿意和他走进婚姻的殿堂了。并真的相信,我们精神世界的门,终会轰然敞开的,爱情之光会骤然让我们都亮起来的。总有一天,心底深处的“我喜欢你”会改写成“我爱你”的。
有一个我自己的家了,他成了我的丈夫。
我刻意把环境的色彩搞得红红火火,落地的窗帘是紫红色的,台灯是鹅黄色的。要让婚姻即使在形式上也要有爱的气氛,形式不是也可以带动内容吗?心理学上有这个意思。
缱绻是温馨的,短暂的的离别也是痛苦的。
而且,我有一个细节上的发现:爱向一个人袭来,最初是在头部,那是一种晕晕的,脚不着地的感觉。当你清醒地认识到这是爱情时,最强烈的感觉则在心口;幸福的时候,那里心花怒放,但又带着楚楚的痛,悲伤的时候那里剧烈地抽搐着疼。可是,当你走进婚姻,一旦思念,思念就在腹部。柔肠寸断,并不是古人随意造出来的一个词儿,那背后定是真真切切的体验。当丈夫出差不在时,思念起他来,腹内就会火烧火燎突发一种强烈的疼痛。
二人世界是幸福的,我已经开始认定,自己写的那些压在箱底的理论,不是那么准确。
可是一年、两年……时间中又闯入了那首童年的歌儿,它时不时就会从脑海的深处悠悠飘来。
总爱做同样的梦,坐在小学的课堂里,阳光大块地涌进窗棂,整个教室灿烂而朦胧。美丽的班主任老师,叫起了小天才,他在回答问题,他的声音稚嫩,却又像钟声一样轰鸣……每当梦醒,就感到内疚,想极力地再回到梦中去,攥紧丈夫的手带他一起去。但我却怎么也不能把他拉进我的梦里。他躺在我的身边,我硬是梦不见他,这成了我的一个绝望的心病,他为什么总也走不进我的梦?假如有一天他真的出现在我的梦里,我一定不管夜深几点,都要摇醒他,给他讲梦,也许这样,心才会坦然。不愿意让他只生活在我童年的梦的背后。
好像是一种预见,眼看着他就这么一天一天的阴郁起来了,有时甚至气急败坏。
瓦西列夫的《情爱论》中说:爱情不仅有利于提高人的精神修养,而且,通过爱的实现,能够全面促进生命力的增强,使男女双方的能量都得到蓬勃发展。爱情是可以激发生命潜能的,也确实,大医至爱。久在轮椅里的白朗宁夫人不是突然从轮椅里站了起来,投入了她所爱的人的怀抱?高位截瘫又患了癌症的张海迪,不是那么美丽端庄地坐在她所爱的丈夫身边,连癌症在她的面前都落荒而逃了?充满爱情的生活氛围,让罗素的一生等同于别人的几个人生;让沈从文的著述平摞起来有他两个半人高。
可是,生活逻辑往往又是:走出去多远,回来也会是多远。
当婚姻渴望爱情,却又缺少它的时候,又会怎么样呢?我不敢再往下想。
丈夫的神情日渐严肃,看我的眼神不再温馨,他甚至怀疑我是否和某个老同学幽会。真够悲哀的,真想给他讲一讲我的爱情理论,我的大学;提醒他不要忘了,我的外号叫石头。也不能不想起,第一次我的手被紧紧握在他手中的感觉,是没有那种迅速地直入心头的震颤,为什么当初竟没有在意那个细节?
心在说:我只想爱你,知道吗?能真正相爱的几率实在是太小了,爱上一个人实在是太难了。即使是两个非常优秀的人,也往往只会成为朋友,却不可能成为爱人。既然已经走到了一起,请给我时间让我努力,好吗?
我好想问问,为了能爱你,我悉心地关心你们全家的每一个人;为了能爱你,不让你疑惑,我可以悖理地和所有的老同学割断联系;为了你,我把工作之余全部时间都用来承担家庭责任。可是,为什么,你还要发火?你说你看到了我的辛苦,看到了我所作的一切,却又认为那只是出于家庭责任,并非出于感情。假如我是虚伪的,这虚伪竟维持了一辈子,你还认为是虚伪吗?
可是我没有勇气说,也没有勇气问。因为这一切话,说出来,核心就是当下之前:我不爱他。
终究争吵起来了,挡不住的的争吵。起初是以季计算,后来是以月计算,再后来则要以星期计算了。严格地说,以季计算时,我们叫争吵;以月计算时,我只是偶尔反抗;以星期计算时,我就沉默了,一方在激烈地叫喊,一方在出神。我恨我的平静,苦笑着想,自己连一只懒猫都做不了。柔顺又有什么用,柔顺只不过是皮毛的东西,它可以锦上添花,不可能雪里送炭。
又渐渐回到了大学时的抽象状态,感觉着丈夫这个生命的个体,对于我这个生命的个体来说,他的精神之能似乎总是没有从肉体中释放出来。他没能把精神的金箭射入我的心灵,也就没能让他的精神世界与我的精神世界之间建立起通道。我们无法拥有一个同体的生命的场,我们在彼此的眼里也就都没有了光彩。他不欣赏我,越来越多地只是挑剔,自然我的努力也会被从反面去理解,结果,无论怎么努力,都是错的。
有一点恨那个柔肠寸断的体验,那其实是一种生理意义上的感觉,爱离不开性,但性不能等同于爱;可性却往往给了人一种爱的错觉。爱情是形而上的,婚姻是形而下的,无论只有爱情,还是只有婚姻,都是生命的残缺。
我们只有形而下,精神却隔膜。我们的家园,没有茂盛成绿野,只是一片荒漠。他则说得更直白:我们除了在床上,没有任何沟通。我在心里补充,遗憾的是,床上也可能只剩下形式了。
分手吧?可这样的决定也是很难的,尤其在我。我知道,这么多年,他是很努力地在学着爱我,牵挂我,他已经在自己设定的理想的路上和大跨步前进着的人群落下了距离——这是他现在经常流露出来的抱怨。我曾经懵懂,后来清醒,对一个男人,这亦是很大的痛苦。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知道该怎么做,起码在这一点上。这也让我看到了,所谓浪漫的出双入对,寸步不离背后的残忍。醒悟真是太晚了,生命不可以从头再来。分手的话一旦说出,会不会雪上加霜?真恨自己想培养什么爱情,爱情是可以培养的吗?培养出来的,也许只剩下内疚和同情了。
也许我们生命的频率不是同步的?他的精神之门,无法向我打开。我从不怀疑,即使现在也不怀疑他是一个优秀的的人,应该能释放出精神能量,只是遗憾,他的精神为何总向我关闭。但只要是门,就有开的功能吧。
我甚至希望,他能在另一位可爱的女人眼里放出光来,像太阳和星星一样他们互相照亮,只要生命能光华夺目,只要他不再像现在这样的萎靡颓丧。
爱的确是有层面的,假如我们都不是刻意盯着爱情不放的人,可以释然地生活在需求的初级层面上,生活也不会这么难过。我真的无法驾驭那么浩淼的一个精神时空,是精神在统治着物质世界。
我们都很痛苦,精神在相互折磨,这个家充满了冬天的气息。
四
爱情是源于灵魂的东西,这种提升的思路在我的大脑虽时隐时现,但它并不明确,是一个骤然出现的过程将它彻底明朗化了。之前,“灵魂”二字,在我的意识里,只是一个极抽象极不确定的概念,我把它和“思想”等同。写文章的时候,为了寻求文笔的变通,往往在需要写“思想”二字的地方,我就写成“灵魂”。我只能去理解它,我感觉不到它,因而也就无法把它和爱情联系。
生活实际是不可能单线条行进的。婚姻成为荒漠的时候,荒漠会出现海市蜃楼。只要有荒漠,就会有海市蜃楼。以前从没意识到会是这样。我的生活中,又出现了一个男人。
初次相遇是在单位的林荫路上,他直视而来的目光好像包容了我,又好像是一道定身的符咒,让我倍感束缚。我顺着眼皮走过去,心想,为什么这么熟悉,没道理。我又开始自嘲,是被一张英俊的面孔吸引了,有点堕落呀,随之感觉也就风一般地飘去,一切又归于平静。
可是,再见他时,不,应该说是感觉到他时,他似乎被一团云雾簇拥着,明亮逼人。心说,是他来了。我觉得我在发抖,心在抖,我不能抬眼,我要径直走过去,可他却在向我打招呼。抬头望他,一个三十年前就熟悉的微笑——小天才的的笑,浮现在了他的嘴角,那翘翘的嘴角,有着比可能说出的语言更多的含义。他不是小天才,但我还是能感觉得到,自己的眼睛炫然生辉了,那是一种无声爆发的感觉,我收不拢我自己了,觉得自己就像数也数不清的花蕾在一瞬间接连地开放了。大脑中仿佛鸿蒙初开,雾气翻腾,砰然不断,亮白空寂。我看不清他了,看不清他的脸,他的微笑。不知道是怎么回应他的,只能感觉到内心在频频叫苦,只知道一路都在强烈地谴责自己。我有孩子,有丈夫,我有一个家。生活里不仅需要爱情——我已经绝望地预感到它了,生活里要有责任,什么也不要发生,什么也不要发生。但心的深处也同样悠然地生出一种抱怨,为什么不早来!“来的太迟的爱情,就像已经执行死刑以后方才送到的赦状。”一切都晚了。
我颠三倒四,凌乱不堪地想着,前方肯定会有一劫,怎么逃?
距离,距离只在空间上和时间上。
我尽可能不让自己出入众人聚集的场所,除了工作,尽可能深居简出。曾经因为丈夫的日渐抑郁,我怀疑自己是否很丑,已经失去了女人应有的魅力,便刻意打扮自己。可是因为想从另一个男人的视线里消失,我又刻意地把自己变成了“灰姑娘”,不对,是“灰女人”。也是在那一刻,我突然对安娜·卡列宁娜的黑衣服,有了新的理解,安娜穿黑衣服,很可能不是为了“鹤立鸡群”,而是为了消失在暗夜。人原本并不想把自己放在刀锋之上跳舞,既就是那舞姿再美丽。我把头发剪得乱糟糟的,我买回只有上了岁数得老人才穿的衣服穿在身上。总算相安无事,风平浪静,一年、两年、三年……刻意变成了性格,偶尔相遇,大脑内虽然仍起波澜,表情却温文尔雅——我相信自己是有定力的。既就是没有又怎么样呢?让他想我多情好了,想我性格懦弱好了,随便怎么想,只要命运中没有战事。
可是上天也许太寂寞了,想做做游戏。我的办公室竟安排在了他的办公室旁边。空间上距离很近,时间上距离很近。
他越发星光斑斓了,我越发语无伦次了。我想我在他眼里很像一头受惊吓的鹿。
我有可爱的孩子,有丈夫,我有一个辛辛苦苦筑起来的家,我的丈夫是看重我的,生活若有变故,他会怎么样,我不敢想。
他有孩子、妻子,他有一个十数年经营的家,在他妻子的脸上我已看到了悲伤。别人怎么看他,怎么看我?我不愿意做人们眼里的坏女人,不愿意让两个家庭都变成悲剧,我很害怕。
他的目光好像有着强烈的怜悯,他几乎从来不进我的办公室,这是我最释然的。
可我又发现,只要我们处在一定的尺度之内,就好像共同被笼罩在了一种濛濛的淡紫色的雾气之中,感觉着就要柔情似水了,我总是极力逃离这个尺度,已经顾不得他了。但往往这样的结果是,头很晕,心好像被犁铧尖划了过去,腹部会绞痛。这是一种发自生命的愿望吗?在它绝望的不可能成为现实的时候,竟是这样惨烈。现在我最怕的,就是自己会病,精神方面的病,假如我疯了,谁把我推下河去?
心在哭,这不仅仅因为他,还因为我无法将感情集中起来了。自己对丈夫无疑已经是伪善的了,必须承认这一点。我不时在想,这是一种人格的撕裂,告诉丈夫这一切或者离开他,是不是更道德一些?或者,一个人彻底消失了,是不是比承担这种痛苦更可怕?
我开始明显地消瘦。
他也一样。
随时都能感觉着他的存在。好像在我背后,气息吹动着我的头发;又好像在我身边,甚至好像紧紧地拥抱着我。但实际上,我只是一个人,身边什么也没有。随时都能听到他的声音,是心里听到的声音,那是在叫我的名字,在告诉我,他很难过。我觉得我总在做白日梦。但我咬自己的手,居然咬出了血印,好几天都下不去。有一出戏叫《倩女离魂》,如果那是真实的记录,就太好了,它可以印证我的感觉也是真实的,否则,这将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它说明了我已经不再正常。多么想让这种现象消失呀,人一旦神经,无法控制自己,将是一件很丑陋的事情。然而我做不到。
一天傍晚,他站在路边的树下,我茫然走着,却看到了他。他远远望着我,有些木然。但怪异却发生了,一个透明的雾一般的和他一模一样的影子,从他的身体里脱逸出来了,慢慢地慢慢地飘然而起,向我飞来,笼罩了我。我紧张得气都透不过来了,晕晕地回到家里,一进门就泪雨滂沱,好在家里当时只有我一个。
但也是从这一刻起,我倒坦然了。终于认定,生命中是有一种神奇的东西,它就是灵魂。人真有灵魂,灵魂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抽象,它实实在在,可以不受肉体的驾驭,可以独立,可以自由徜徉,可以成形,灵魂也是一种存在。观念是左右不了生命本身的,生命有其自己的自然法则。
我大彻悟:灵魂这两个字被古人造成,同样是有其背景的。古人感受到了它,才能造出它。
突然意识到,漫长的人类史上,感受到灵魂存在的,其实是不乏其人。尽管每个人的内心都有着一片原始森林,一片甚至连飞鸟都闻所未闻的土地,但是和灵魂相遇相约的事实,却蛛丝马迹般地必有显露。
庄子有过灵魂飞翔的经历:“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辨,以游于无穷。”一个何等超然的灵魂。
曹植:“于是洛灵感焉,徒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残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长吟以永慕兮,声哀厉而弥长。”曹植所对,若梦若幻,怎能说没有灵魂?
李白:“上有清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李贺:“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夕相待。”读来只感到有一种森森的灵气袭来。不见,何以写的如此逼真?
李商隐:“心有灵犀一点通”“悠扬归梦唯灯见”。
苏轼:“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苏轼对亡妻,因思念而灵魂相约了。
灵魂既然是存在的,谁又能阻挡得了灵魂之约。
当精神可以被灵魂显示时,精神一定是处在最大的密度状态,灵魂应该是最高层次上精神的凝聚体,它的位置该决定它是高贵的了。尼采说过:“当他是真正高贵的,他便不可能是罪恶的。”灵魂的存在,该没有堕落可言,而是应该趋于更和谐状态。
顺其自然吧,我对自己说,相信只是因为智识、思想。际遇、直觉的形成,把人一步步推上了能感受到灵的界面,把人推到了命运的最前沿,让人更深地触摸到了婚姻和爱情。
我用心声乞求丈夫,不要和灵魂计较,因为人本身没有对抗灵魂地能力。婚姻只要责任,我不再奢望幸福,只求给我一块精神领地,可我什么也说不出口。现实是,我们的家庭之战又升级了。
丈夫说,我望他时,好像不是望他,而是望着他身后的什么,他说他和我之间,好像还隔着什么,不让他与我靠近……
而我和他缠绵时,控制不住地,要在内心喊另一个人的名字,这样的时候,心会骤然绞痛起来,我看得见,空蒙中另一个人痛苦的脸,他在哭,而我也泪如泉涌,床第之间,已无法维持肌肤之亲。爱情不能圆满,有死亡的感觉。
我是这样,另一半是否就更好一些?我可怜他,可怜我,亦可怜我的丈夫,还有他的妻子。什么叫道德,这样的婚姻就是道德吗?
丈夫常常会骤然暴怒,甚至拳脚相加,我能说什么?我只能默默以对,心里却呼喊,生命中肯定是出了大错!
家的骚乱,已不是用星期计算,而是用天计算了,生活已经维持不下去了,为什么还要过?为什么不给我快乐?
他告诉我,他要走了,要去一个很远的城市。
是天涯吗?我问,我居然在笑。
他疯狂地沉默。
我又不得不说,对不起。但他也许没听清,因为我说的很吃力。而我的心里也在说,人是永远也得不到他最想得到的东西的,永远也得不到。
他走的那天,我没有在他面前出现,我只是对着镜子流泪,只是看着我的曾经乌黑的头发,闪烁着星星。
不过,真希望一切都会过去,遗忘的救主总会降临吧?
但我又不能不想,如果生命真能倒回,我只选择灵魂之爱,如果无法选择,那就让我轻装上路。
又想起了“小天才”,他也许真是天才,他像所有的天才一样,十万人中只出一个,而必然闪闪发光——那种容易给人带来爱情之感的发光。他也不幸,似乎沦落在了五千万比一的那个大头上,不可能不命运多舛;自从消失,就再也没有了踪迹。他更符合天才的质量,和他擦身而过者,不是被磁化就是被灼伤,总之,永难忘记了,更何况,他说过:不要忘掉我,我长大了,一定回来娶你。
时间问:你知道灵魂的第一次动情叫什么?
时间问:你知道你身边那个永远的第三者他是谁?
本文已被编辑[古草]于2005-8-8 9:51:41修改过
本文已被编辑[肖景儿]于2005-8-8 10:53:21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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