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风筝》
克莉斯塔利诺/文
(六)小藿
王仁义已经在城门口站了半个时辰。
他显然已经开始不耐烦。
可是当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渐行渐近的是时候,他眉间的结便悄然舒解开。
甚至还在干瘦的脸上强堆出笑容。
然后,他就走上了马车。
在王仁义钻进马车的时候,吕书贤正在喝一碗豆浆。
热气腾腾的豆浆。
他很生气,所以他喝豆浆的声音也很大。
陆王无奈地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因为他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对不起他的。
要不是他去追那个救了吕书贤的“神秘高人”,他们也不会在城外迷路,也不会活生生地吹了一夜的冷风,而那位吕大少爷也就不会一边翻白眼一边狂吃东西。
他叹气。
长长地叹了一口。
然后看着桌子上堆得高高的两摞碗。
摇头。
“你吃了猪尾巴?!摇什么摇?!”
吕书贤也许是真的动了怒气,他正瞪着陆王,一副想要把他切碎了喂狗的样子。
陆王苦笑。
他没有说话。
因为他已经发现如果自己说了话,那么这个人一定会找理由继续和他吵下去,或者是继续生气——所以他保持沉默。
这无疑是一种好办法。
也是最好的一种办法。
——对别人而言,这个办法已经可以解决问题。
可是,吕书贤不是别人。
他是吕书贤。
所以这个方法显然并不管用。
因为吕书贤已经开始说话了。
“你吃了哑药吗?没有舌头的吗?为什么不说话?”
陆王苦笑:“因为我做错了事情,所以不敢再招你。”
吕书贤撇嘴:“你有那么好?哼哼……”
陆王看着他,看着他面前的空碗:“……你还吃不吃?吃饱我可就结账了。”
吕书贤眨着眼睛想了想,向小二招手:“给我两屉小笼包子带走。”
说完,他又回过头,看着陆王:“你,不介意吧?”
陆王老实地点头:“不介意,我习惯了。”
吕书贤:“等一下进城,我要去找一个老朋友。”
陆王:“你在城里有朋友?没听你说起过。”
吕书贤斜眼看他:“我这个老江湖要是什么事都让你看出来,我还不如回家种地奶孩子!”
陆王看着笑得诡异诡谲的吕书贤:“什么样的朋友?不会是通缉犯吧?”
吕书贤:“喂!你不要把自己说得这么无辜又无害的,我也是通缉犯哦!”他拍了拍陆王的胸膛,“至于你——你在当官的眼里其实也就是个通缉犯。”
陆王笑道:“难不成还是做官的?”
吕书贤嘿嘿一笑:“那当然,这年头做贼的若没有一把两把做官的朋友,还有什么可混的?!”
陆王:“是个贪赃枉法的朋友?”
吕书贤看他,像看一个白痴那样看他:“一个跟贼做朋友的官若不做些贪赃枉法的事,还有什么可做的?”
陆王:“那,走吧!”
吕书贤:“可是,他现在应该已经不认识我了。”
陆王愕然:“那你……”
吕书贤:“我得先去找些能勾起他与我之间美好的记忆的物件才能去见他。”
陆王:“什么物件?”
吕书贤笑道:“自然是人世间最美丽也丑恶,最有用又最没有价值,既不能吃也不能穿,可是没有它就没有吃也没有穿的东西。”
陆王试探:“莫非……”
吕书贤点头:“不错,就是它。”
银子。
好多的银子。
好多的银子就摆在桌子上。
好多的银子就摆在陆王眼前的桌子上。
所以陆王想笑。
可是他又笑不出。
因为他是一个有良知的人。
任何有良知的人见到这样的事都是笑不出的。
但他却真的想笑。
在此之前,他只知道吕书贤是个以无赖为可爱的人,不过,现在他知道吕书贤不仅无赖,而且还残忍。
他实在是很残忍的。
残忍到连陆王这样有良知的人都要忍不住笑出来了。
他一直以为吕书贤是要带着那件“能勾起他们两人之间美好的记忆”的东西去见他的的那位当官的朋友,可是吕大少爷却把他直接带到了那位“官爷”的家里来了。
而且还好心地帮人家把柜子里那一堆金灿灿银晃晃的金属全部搬了出来。
很显然,这些金灿灿银晃晃的金属就是“能勾起他们两人之间美好的记忆”的物件。
可是陆王却发现自己的认知却好象出了一点点的偏差。
他一直以为吕书贤会带着银子来找这位“官爷”。
但事实上吕大少爷却好象只是想来这位“官爷”家借点银子花。
这并不好笑。
不过,陆王却还是想笑。
这是因为人性。
然而他又因为他是有良知的。
所以,他笑不出。
“你脸抽筋啊?!”
冷不丁,吕书贤低声问他。
陆王摇头:“不,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该不该阻止你。”
“哼哼!”吕书贤舒服地躺在一张太师椅上,“你要是阻止我,你就不是我的好哥们儿,也不是小灾的好兄弟!”
陆王奇道:“为什么?”
吕书贤:“因为,我和他有仇。”
陆王皱眉想了想道:“他……他抢了你的馒头?”
吕书贤瞪他,一脸的苦大仇深:“他差点抢了我的头!”
陆王一怔,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然后迟疑着:“——头……馒头?”
吕书贤:“是头!脑袋!我今天不把他们家掏空了,我他妈的就把姓倒过来写!”说着,他又把几卷看来很精致的画轴抱在怀里。
陆王沉默,然后缓缓地说:“吕字倒过来写还是吕。”
吕书贤怒视,然后:“你知不知道这孙子多他妈的损?!你知不知道有多少英雄好汉折在他的手里?!你知不知道这些金银财宝都是怎么来的?!”
陆王一怔:“你……你知道?”
吕书贤扬眉:“我当然知道,不过你得先帮我把这些东西带走我才告诉你。”说着,他就从怀里拿出了两个大口袋。
陆王疑道:“你不会一直都把这些带在身上吧?”
吕书贤用一种少见多怪的眼神看着他:“这可是我吃饭的家伙诶!我当然得天天带着了!”
“你还是老样子。”
很有磁性的声音,低低地响在两人身后。
陆王回头,却蓦然望进了一双明亮得摄人魂魄的眼。
然后,便是她飞扬的眉。
这个女子。
是个江湖女子啊……
目光落在她的刀上,却发现那刀直得犹如一柄剑。
于是,陆王的心轻轻地一颤。
抖落的,是多年的一份不能割舍的惦记。
——这一柄如剑的刀和那一柄如刀的剑会有怎么样的渊源呢?
她,她会否知晓她的下落?
这个浅眉飞扬的女子和那月下雪下梅一般的女子可曾有过哪怕一次的擦肩?
陆王惶然。
吕书贤却冷笑:“你不也是老样子?”
他是认识她的,她显然也是因为吕书贤而出现在这里。
他们……他们又有着怎么样的故事?
陆王不知道。
因为吕书贤从没有向他提过有一个浅眉飞扬的女子。
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样的女子,本是任何男人都不会觉得讨厌的,有这样可称为红颜的知己,就算她不过只是他的敌人,也应该值得骄傲的。
小藿忽然笑了。
笑得像一阵微微冷的清风。
“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居然偷到府衙主簿的家里。”
吕书贤看着她:“那你想怎样?”
小藿:“你说我想怎样?”
吕书贤:“装没看见。”
小藿低头沉吟,然后点头:“好吧!但是你得把东西留下。”
吕书贤撇嘴,伸手指着陆王:“我有帮手的,他的武功虽算不得最好,可也是很厉害的。”
小藿眼中的笑意更浓:“你可以试试看。”
“……”吕书贤瞪圆了眼睛,然后问:“去年冬天,扬州大户接二连三地失窃,飞贼在作案之后无一例外地把一只小鸭子画在墙上……对不对?”
小藿点头:“不错,很多人都说这是七年前的飞贼‘鸭子’重出江湖。”
吕书贤看着她:“其实却不是。”
小藿:“的确不是。”
吕书贤:“你知不知道失窃的大户们有一个共同点?”
小藿:“他们都只有一样东西失窃。”
吕书贤:“画。”
小藿:“不错,这些画都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
吕书贤:“落凤山庄的孟临轩。”
小藿:“看来你下不少了工夫。”
吕书贤:“事关我的名誉,我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再看看这是不是孟临轩手笔?”他一抖手,一副画轴便展在小藿眼前。
画上只有一对飞舞的蝴蝶,没有任何色彩和背景。
只有蝶。
飞舞着的两只蝴蝶。
墨色淡得让人心痛,浓时,却又仿佛世间所有的绚丽都已隐匿在那漆黑的痕迹里。
陆王不懂画。
可他却知道,这是上品。
因为在看到这一双蝶时,他有一种看见它们从画中翩然而出的错觉。
“……”小藿看了看画上蝶,“你先放回去。”
吕书贤翻着白眼:“你很清闲诶!每次我想干点坏事都被你搅局!”
小藿看着吕书贤老实地把那几副画和一堆金银放回原处:“我昨天跟了你们很久,但是在城外十五里的荒坡失去了你们的踪影。”
陆王苦笑,而吕书贤却恨恨地“哼”了一声:“他学人家盯梢,又学艺不精,结果带着我迷路了!”
小藿莞尔:“那——那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跟踪的人是什么人?”
吕书贤摇头,看着陆王。
陆王也摇头:“我只是看他的背影很像那个一招就断了白斩的剑,救下书贤的那个人……谁知却跟丢了。”
小藿沉默,然后轻轻的说:“那个人的名字叫做天狼。”
——待续——
p·s:
吞吞的笔名正式更改为“克莉斯塔利诺”,本文十分原创,绝非盗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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