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是谁

＂你是谁？＂＂我是一个有名字的人．＂

于是两个有名字的人对坐着，在窗下．虽然今夜没有雨，没有芭蕉滴雨的情调，但夜风低徊，轻敲着他们的心扉．推开它，门外，是一片蕴籍着寒光的世界．美好得叫人偏爱．偏爱寒色满铺的夜，像一面镜子，反照着强带惭愧的人间．

月下蓄满一片美好，灯下存有一室宁静，美好的，叫人忘记缺陷，而宁静却叫人思想自己．在夜半无人私语的片刻，是让人彼此倾倒自己，也自我释放自己，因为我们要背叛爱包藏的世界．这更是让人彼此爱惜的．但谁爱惜这彼此？在如许偏爱损伤的世界里！所以，有人在瞬间了解生命，了解自己整个生命的历程．也有人走了一辈子，只感到空虚得是零度．这些人是不曾运用心灵去感受生活，扑捉奥秘，投向浩瀚的．

生命的乐趣是在不断回顾，发现，感受．于是，我又倾听在宁静的灯下，两个有名字的人正在自我解说．

二．寻寻觅觅

夕阳残照了半个黄昏，跟着，又向一个未知而沉落．

于是，又是长夜，又是风．

夜风摇落了细碎的风铃声，似是一串串细碎的纷乱抖落在人的心版上．风铃的清脆，也许正给我点滴的甜蜜．正因为这点滴的甜蜜，才给我一份不知所措的感觉．

它洒落在一湖生活的静止中．那种静止得过分，又静止得太久的生活，是不愿被拨动，被掀开的－－那些涟漪，一个又一个的．

有时候，除了平凡的努力在责任上完成后，真不想再有什么额外的甜蜜了，因那随着而来的，只是一阵的苦涩．就说这是代价吧！我不知道什么是没有代价的，生命的本身，也是代价，生命中的一切也在寻求代价．也许，我会在某一个时空中，找寻某一种不需要代价的什么．

夜深，倦意爬上我的眼帘，我会匍匐到梦的国度去寻觅－－也许会有的，也许没有．

三．想，在雨中

雨，下了一整夜又一整夜的．

连天连地的雨，连山连海的雾，总是浓浓的，拂不去．日子的脸太苍白，总是抹不干那些泪，泪的雨．

是该制造一点玄想的，玄想着一个伫立远方的晴天，我要放眼望去，望去．于是，守住了房子，守住了窗边，守住了有雨的日子．

这是人的希望．希望是为生命而创造的，所以人在活着的时候，就该拼命地制造希望．但希望是很迟疑的，迟疑得像雨，下了一天又一天．

雨将我的视野分割开来，而我的视点只落在朦胧的雾雨中．于是，一切都变得依稀，连希望也变得依稀．那些昨日的历史，明日的事情，我只感到是一些似是而非的事物．一些只可给你抓着而不可拥有的时光，终要消逝了，在雾里，在雨中．

当我感到一点余温的时候，我知道朗月已跨过我的窗框．

希望被塑好了，就是回忆．所以谁说在阴天里没有太阳？太阳有千千万万个隐藏在你的心底，只要你尚懂得希望，懂得向冷峻还以微笑．

四．我，躺在星星的泪滴下

那女孩，在简短的黑发下，抹了一脸的坚毅．

＂假如我生来没有所谓亲属关系，没有半点什么血统，我从天上被抛下来，也终归于那里．那至亲的人们的苦痛不必感染我，于是，我在世界上，往来自由，多好啊，这假设．＂

可是，她说着，目光流布于星夜的长空尽处，茫然处．

我了解，她正困惑于她生命的播弄，于是，她作了一种难以成立的假设，但她的心灵深处，也免不了玄惑，茫然．

这玄惑，这茫然，泛滥了一脸，而且我熟知这份汹涌．

然而，她的坚毅也在她脸上呐喊：＂命运无论怎么写，于我也毫无意义！＂我也在追索着她这份倔强．

也许，我会了解这两个因素加起来的矛盾．

在星光下，她告诉我她的故事：＂在我懂事的那个年代，母亲告诉我，因为贫穷，因为另外一个不是我母亲的女人，有糖果，有雪糕，于是骗走了我．有一天，这个女人患了精神病．独对她，我负起了难以忍受的责任－－照顾一个不再懂得什么的女人．我刻意地躲进厨房努力经营．＂

＂这是播弄？＂我困难地将她的话一一地咀嚼，吞咽之后消化了．

然后，我幽幽地，为她说着一遍又一遍：＂女孩，远离假设，远离妄想，远离虚幻，远离冷漠；伸手去翻开另一课，好吗？

＂因为那里有句话，有人写着：＂让我们带着满身伤痕好了，不要细数．请不要细数，因为只要自私的人才能保持他的光滑和完整的躯壳．＂

五．旅人的独白

我曾经是这样的一个旅人，足迹踏遍了这大街小巷，尘土飞扬的长路和回肠九曲的胡同．

总被路人的眼光抛落．是的，我只是从破巷走出残梦，而他们却从破巷走出人生

这就是我可笑的＂家乡＂！

已经没有了，淹没了的那份＂笑问客从何处来＂的古老温情！是的，这路上尽是尘土，他们的脸也尽是愁痕．

这就是我可笑的＂感想＂！

多麽陌生，又多麽面熟，我们在梦寐中见过？记不起来了，家乡啊，你的面颜！

告诉我，你这纵横的大流，积聚了多少血泪？你这起伏的山岳，结集了几许骨楼髅？如此壮丽！

你知道？你满脸的豪情，却尽是凄然，尽是怜态．

旭日起于你的头顶，风雨掉落在你的河川，是否风也不曾，雨也不曾，散布他们的温馨在你的胸脯上？

为什么他们只狠狠地啃着他们的一块干涸的生活？

他们终于笑了，笑这些旅人，像我．然而，我终于付了钱，买下了，买下了这份茫然．纵然有一点可笑，但没有办法，我就只买到＂茫然＂，没有其他．也许，＂快乐＂太昂贵了，我囊空如洗！

六．夜的构思

夜，静止的．

我的心儿都沉默下来．而星月无语，冷观世界，俯视尘寰．

年代在月色下苍白，人却爱在苍白中寻觅，追逐七色的小梦．小梦，像悬了满天，悬了满天七色的小小肥皂泡沫，闪着耀眼，引人，虚幻，煽动的璀璨．

夜的静止叫我淡忘了生命的喧哗，喧哗里有太多的沉寂．沉寂总叫人苦苦地闷着，叫人有着潜在的冲动，潜在的愤怒，潜在的残酷！

它会使人无法想象，无法形容，无法解释，更无法包容，只能让它存在，存在于无可奈何的茫然之中．

沉寂是生命的填充物，填充在快乐和痛苦之间．她更深深地在那不去想象，不去形容，不去解释，不去包容的心版上，刻一个残酷的美丽标志！

夜，镀过了我的脸颜，幻画出它的幽雅，了解着它的奥秘，包容了它的黑暗，也沉酣着灯晕的七色．

于是，我恒久地夜的静逸替代徘徊的寂寞．

夜，是静止的．

七．夜，酒，灯以下

茫然是路上，黑黑的空间里撒满了一夜的灯－－红的，黄的，绿的，金的，银的．．．．．灯影沉淀于沉醉在杯中的醇酒里－－是浓的，洌的，香的，，未沾唇，就被熏醉了．

谁是喝酒的清醒者？

也许，我乘着夜车，冲在茫然的路上，也是寻着．寻找着的心情，总不是喝酒者的沉醉；清醒者的痛苦，只是在堆满好奇的目光里，找着一种企盼．我下车，徒步于茫然的路上．

有酒，有灯的夜是繁华的．人也走满了这路，以穿戴美好，以欢声笑语来涂满这酒，这灯，这夜．人说，这是繁华．

而且，人们也涂了一脸繁华，不自觉地在眉梢，在眼角处倾溢而出，彼此欣慕着．我满以为混合于人群中的是一份宁静，是一种淡忘．只是，猝然地自我察觉，杯酒映着的是一张不沾繁华的脸．而我是喝酒的清醒者．会麽？

于是，又上了车，冲破苍茫的夜色，回到自我的国度，轻轻地咀嚼我未壮先老的年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