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的时候,日子还长着呢。太阳已偏西,阳光还是直射得厉害。空气膨胀的气流仿佛要把人类从地球上蒸发。瞧村子前后的知了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就可看出天气的炎热。出来劳作的庄稼人,这时都感觉到一种疲倦。有的单独坐在绿荫下抽着旱烟,有的两三个人一处,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热闹的场面,是村西周添财一家。只见一个五十上下的老人,眯着眼抽起旱烟。金黄的阳光,照在他黝黑的脸上,圆顶上,稀疏的黑发,光滑的额角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时候不早了,四妹子,去把你二哥叫起来罢。”周添财将短袖掀起一片,擦了一擦额头上的汗珠,笑道:“该准备的东西都有了。”然后,摸了摸胡须,说:“我活到今日,总算有出人头地的一回了。”
四妹子放下手中的茶杯,径自向里屋二哥的房间走去。这天,当真是周家从江西迁到福建客家山区几百年来最为高兴的事,周家出了一个大学生,特别是周添财一族,祖祖辈辈都是农民,能识几个字的人已不容易,怎么不令人兴奋?解放前,周添财的爷爷就是因为不识字,中了地主的计,在合同上画押,结果吃亏不少。
这前所未闻的大事,整个山村都为之沸腾。昨天晚上,小镇的书记还亲自开着小车,接周添财的儿子周峰到镇上最好的酒店吃了一顿,末了还塞给他1000元的红包。这份礼,这个面子,可风光了,直把邻居羡慕死了。
约摸十分钟的工夫,周家二儿子从里屋出来。他穿着褐色的裤子,上身套了一件白色的衬衫。胳膊露出的皮肤,完全看不出是从农家出来的,一副书生模样。只见他伸了一个懒腰,连连的打了几个呵欠,说:“爸,都准备好了?”添财回答道:“所有的东西都装进皮箱里去了。你先洗把脸,二叔很快就会回来了!晚上九点的车,估计到县城要三个小时,早点上路,莫耽搁了路程。”周峰一边应答一边向西边的厨房走去。
待周峰洗完脸,周添财从里屋拿出一双皮鞋,漆黑光亮在阳光下反射刺痛人的眼睛。“阿峰呀,这是你哥从城里捎人带回来的。今天晚上他会在车站接你上车呢。”周添财的大儿子,初二还没有念完,就辍学跟着一帮中年人进城做泥匠学砌砖,一个月有五六百块,是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
周峰把皮鞋穿上,然后低下头,走了一圈,霹霹扑扑清脆的声音。周添财抓起放在地上的皮箱,试了一试,只见两手臂上的肉筋,条条向上鼓起来。
“二哥哥,菊子姐姐给你的信。”四妹子气喘吁吁从外面冲进来。周峰接住信,只见封口还是湿的,想必是刚写的然后粘住的。添财笑了笑,说:“菊子为什么不进来?”“姐姐说怕看到二哥哥就掉眼泪呢。”四妹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走到一边劈起堆在厅院的木柴。
“四妹,来,放下刀,今天不干活。”周峰招了招手,向着四妹子。“哥,有话你就说,我听着呢。”
“哥走以后,要听爸妈的话,有什么问题,就给哥写信知道吗?我的书放在房间里,这是箱子的钥匙。”
“嗯,哥,你放心,我也不小了呢。”
周添财看到这个场面,说不出有一种怎样的高兴。他将旱烟点上,吐着烟雾说:“阿峰,嗯,家里有我还有你妈照顾着,”添财停住,然后接着说“你就放心去读书,在省城读书可要小心点,城里人可不比我们乡下人。”周峰望着日渐衰老的父亲,嘴唇动了动,没有再说什么。
周峰寻了一张椅子,撕开菊子的信。里面全是祝福的话,最后的一句却是“记得一定要想我哦!”周峰脸微红,想起五天前对菊子说过的话。
村西的土地庙前,周峰突然握住菊子的右手,说:“你猜我今天给你带来什么?……省城的录取通知书上午到了,过几天就要走了。”“那,那以后我们不能见面了。”菊子把右手从周峰那里抽出,转过身说。
“你瞧,我又不是不回来!我会常给你写信的。”周峰有点急,急冲冲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城里的姑娘多漂亮,你看电视上的……”
“……”
周峰和菊子从小一起长大,可谓青梅竹马,金童玉女。二年前,菊子的父亲上山采药不慎从山岸上摔死,所以不得不退学,离开熟悉的校园。菊子的英语特别棒,周峰的数学在年段是最好的,两个人经常讨论学习上的事,日久生情,也就不足为怪了。
菊子撅了撅嘴一扭身道:“你老是这样子,我不和你说话了!”说完,径自跑到远处的水田拔田埂上的杂草。
“阿峰,你奶奶在叫你呢!”周添财从外面进来,叫住正在看信的周峰。周峰收好信,只见奶奶拄着拐杖蹒跚跨过门槛。“阿峰呢,刚才奶奶在菩萨面前抽了一个签,是上上签,老师傅说是前程似锦,财源滚滚……”周峰听着奶奶已经口齿不清的言语,心里除了感动找不到任何的字眼。
“二叔的车就到了,妈,你孙子要走了。阿峰,和奶奶告个别……”周添财扛起皮箱,对着周峰说。周峰搂了搂身边的奶奶,然后跟着父亲出了家门……
-全文完-
▷ 进入北方的雪狼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