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很宽大的厂房又分为了很多的小间，每一间都有自己的用途。除了吴思平他们三个的一间宿舍外，其他的都堆满了原材料和盛菌种的瓶子。空气里，有一种菌类特有的腥味儿在飘荡。

这里的工作与那边工地相比之下，确实是轻松了很多。除了搬卸原材料那会儿要费一些力气，其他的活儿对于吴思平他们来说，简直是太轻松了。跟几个女工在一起干活儿，吴思平感到说话都有些别扭。

那天给他们开门的女孩儿叫小玉，是附近一家农户的女儿。许多年以后，吴思平回忆最多的就是跟小玉在一起的那段时光。只是，他说不准那是种什么感觉。好像是因为雨季的年龄还不知道爱为何物，但是那份纯纯的心动，却足以令他怀念一生。

夏天的雨多，山里的空气异常湿润。采集木耳的时候都是选在清晨和每一次雨后。木耳菌被种在钻了许多孔的柞木里，好多的柞木在林子外的空地上被码成一人高的梯垛，那些塞着菌种的孔都向着外面，在每一次雨后，肥肥大大的黑木耳泛着白色长满了每一根方木。这时候须及时采集起来烘干，慢了就会被虫子给破坏一些。

采木耳的时候，最欢快的是小陆明。这个猴子一样机灵的小家伙，是不肯静下心来在一处采集的，这里揪一朵，那里抓一下。末了，还是要大家帮他去收拾剩下的那些。后来，李秋生要求分组劳作，把他归为了自己的一组，两人一垛，采完再送回去烘干。陆明总算安顿了一些。

吴思平和小玉是一组的。跟一个女孩子在一块儿干活儿，他感到好别扭，闷着头两手并用地抓着那些肥大的木耳。

太阳半隐半露地在云层里穿行着，山下的草地里拴着几头附近农家的牛在那里吃草，在雨后迫不及待开放的映山红上，嘤嘤嗡嗡地飞舞着一些小蜜蜂和蝴蝶。偶尔一声牛的哞叫声，从沾满青草味的气息里传过来时，吴思平会抬起头来，用衣袖擦一擦脸上的汗水。这时候，他总会看到也正看着他的那双眼睛。

小玉吃吃地笑了：你捡那么快干嘛，跟我抢呀？你多干了活儿，工钱也是要和我平分的，多亏呀！

吴思平的脸愈发地红了：亏就亏嘛，反正也不累。

然后又没有了声音。

吴思平。小玉捡着捡着忍不住又喊了他一声。

嗯，干嘛？

你怎么叫思平呢？这名字像个女的。

是我爷爷给起的，我弟弟叫思安，妹妹叫思静。爷爷说庄稼人不求大福大贵，只求平平安安，静静过日子。

哦。

那你怎么不上学了呢，你想家吗？

吴思平一时没有了声音，过了好大时候，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小玉：我不说行吗？

小玉看到他眼里有隐隐的泪光，一时有些慌了：哦，对不起，你不想说就算了，我只是随便问问。

又过了一会儿，小玉说：吴思平，你吃过山上的野草莓吗？现在已经熟了呢。昨天我哥去山上豌豆地里锄草，回来时采了好多。

我还没见过呢，不认识野草莓什么样子。吴思平一脸茫然地说：好吃吗？

小玉又笑了起来：好吃呀，我下午给你带些来。

小陆明这时在木垛的另一面喊了起来：小玉姐姐，你偏心眼儿，怎么不说给我吃！

话音未落又传来啪的一声轻响，接着是李秋生的笑骂：欠揍的小东西，老实干你的活儿，别那么多话！

在陆明嘟嘟囔囔的声音里，小玉的笑声又传了开去。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儿，木耳垛不远处的映山红和几株罂粟花都迎风绽开了花骨朵。

最后一抹阴云正随着轻轻的风隐进林子深处，天开始变晴了。

几天后一个休息的日子。一早起来，小陆明就开始摇晃还在睡着的吴思平和李秋生。

快起来，快起来，不是说好了今天去山上采草莓吗?怎么都不起呀？

李秋生和吴思平耐不住他的软磨硬赖，各自揉着眼睛穿上衣服说：这小崽子，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你看你这个叫唤！

匆匆吃过早饭，三个人开始向着山上爬去。陆明人小心大，还带了一个盛原材料的编织袋子，看那样子，好像是要把山上的野草莓都给带回来似的。

最初上山的途中，还有一条小道，小道的旁边细细的有一股泉水蜿蜒向山下流去。李秋生说，咱们最好别偏离这股泉水太远，一会儿迷了山可就出不去了。

吴思平仰头看了看天，说：没事儿，咱们现在是向着南面走，一会儿原路转回来就是了。

陆明却不管这些，两只眼睛叽里咕噜的转着，搜寻哪里有草莓的踪影。

松鼠！松鼠！蓦地，他忽然叫了起来，挥舞着那条编织袋子向林子里跑去。两人被他喊得一惊，李秋生说：快回来，别乱跑！

吴思平忍不住也跟了过去：我还没见过松鼠呢。

三个人追着一只小松鼠跑出去很远，那小东西在林子里转了几个弯儿，然后迅速地爬上了一棵松树。陆明悻悻地对着那棵树仰头看了一会儿，抬腿踢了树一脚：他娘的，看不见了！

然后他把袋子铺开躺了上去：歇会儿。

李秋生说：猴子，快起来，你看这里有好多蘑菇。

陆明和吴思平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真的，在他们叫不出名字的一片松树下面，一簇一簇地挤满了黄色的蘑菇，大小不一的很是好看。

这叫榛蘑，很好吃的。我们可以采回去，吃不完的就晒干带回老家。李秋生说。

小陆明欢呼一声跳了起来：快点儿，快点儿！

三个人一时都忘了是在异乡的山林里，忘乎所以地捡拾林间的小蘑菇，脚步却已经是渐行渐远，迷失在了林子深处。

等到袋子将满，需要两个人抬着才能走的时候，李秋生忽然说：思平，你看看方向，还记得咱们是从哪里来的吗？

吴思平一时也懵了头，浑浑噩噩地说：不记得了。

李秋生一跺脚说，都怪我，到底还是迷了路。他拿出烟来分给吴思平和陆明一人一棵，然后坐在了地上：别着急，先歇会儿再好好看看方向。

林子里早已看不到一丝的太阳光，外面原本就是半阴半晴的天气，在这里更加显得阴暗。陆明的小眼睛里开始有了一丝恐慌，他看着李秋生说：哥，这里有没有黑熊啊?

李秋生说：哪有那东西，这里又不是老林区。咱们只是转向了，走吧，边走边找路。

不知绕了有多久，三个人已经是饿的前心贴后背了，却依旧是不辨东西，分不清南北。小陆明一撒手把装着蘑菇的袋子抛到了地下，不要了，都是这破玩意儿害的！

李秋生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他看了看正在抱怨的陆明说：扔了吧，我也没力气带它了。

吴思平望了望越来越黑暗的四周，也说了句丧气的话：哥，在我累死之前，咱还能不能走出去呀？

（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