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嘀——”
车号响了,公共汽车进入下一站。
车厢里被摇得昏昏欲睡的人们,这时都出一口长气,打一个哈欠,透过玻璃窗看看窗外的世界。
18号座位上的老人似乎刚从沉思中醒来,一听到刹车的吱嘎声就触电般从座位上跳起,见已有人下车,慌忙提起手提包,刚走出座位,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还要一站路。
他索性不坐了,站在座位边,因为站不了几分钟便会下车。
上来一个中年男人,一上车眼睛就东搜西寻。
他发现了那里头有个空座位,心中大喜,刚想走过去,却终究没有提起脚。因为他发现了座位边站着个人,一个老人。
他觉得很奇怪,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有个座位能不会坐吗?也许他是个——不,不可能,——噢,对了,一定是有个缘故,自己如果冒失抢过去,肯定会让全车乘客嘲笑。哎,四十多了,要是成为别人的笑料,那多难堪呵!还是站着吧,反正就三站路。他终于再没提起脚,他很为自己的老于世故而自豪。
很快,公共汽车到了下一站,18号座位边的老人下车了。
几乎同时,跳上一个穿着时髦的小伙子,一上车便找座位,这大概是乘客们的共性。小伙子机灵的目光扫来扫去,自然发现了18号座位,自然也发现了离座位不远的中年人。二十一世纪的青年自然是聪明灵活的:这个人比我先来,却瞧着空位子不坐,可见座位是坐不得的,说不定一阵嘲笑的一双双鄙姨的眼睛下等着我哪。要不一句“瞧,现代的青年多可笑”那就糟糕了。人家先来的都站着,我又何苦呢。站!站得让死人都晓得我不是傻子!
就这样,他也站在了原地不动。
“嘀嘀——”
公共汽车又到一个站了。
上来一个打扮入时的漂亮姑娘。她用双挺秀气的眼睛搜寻着。透过一个个脑袋,她同样也发现了那个空位子,便朝座位走去。车上人们眼光刷地一下都投到她身上,她只觉得浑身都是一根根的刺很不实在。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一瞅身旁,吱呀,我怎么没看见离座位不远还站着两个人呢?怪不得人们这样奇怪地看我,原来这座位是不能坐的呀!对了,可能有一堆呕吐物在上面呢!唉呀,真有些恶心,别想了!
她唯恐人们猜透了自己的心思,便故作矜持地瞅着窗外。
就这样,公共汽车每到一个站,总要停停上上的一些旅客。车厢里的人站着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宁愿拥挤着,却没有一个人去坐靠窗的18号座位。
“嘀嘀,嘀嘀——”公共汽车又到一个站了。也许因为下一站就是终点站,所以站牌下没有一个候车的旅客,司机就没有停车。这时,街面跑来一个人,把减了车速的汽车拦住:“停车!停车!”司机只得停车。
随着气门“吱吱吱”几声,跳上一个背书包的大约十二三岁的半大男孩,看样子是在城里读书的农村孩子。这家伙,胆子也够大的,一上车就直嚷:“咦,怎么没有座位了?”一双圆圆的大眼东张西望,忽然,他瞅见了车后的空位子。
“让让,让让。”男孩使劲从姑娘面前的几个旅客中挤过,又钻过中年人和小伙子的手臂,一屁股坐在18号座位。
中年人,小伙子,姑娘,还有后来上来的那些旅客,都睁大眼睛瞅着满不在乎的半大男孩,等着人们的嘲笑声,等着人们的嘲讽。然而,笑声始终未起,人们压根儿没看这半大孩子一眼,什么事也没发生。
“嘀——”车号鸣叫着。
这趟公共汽车车,载着一车的男男女女,载着某些遗憾和后悔,载着许多古怪而复杂的表情,缓缓驶到了终点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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