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桥先生是一位民办教师,他教过私塾,也上过新式学堂的讲台。我父亲就曾在他的私塾里读过四年多的“之乎者也”。至今一提起他仍有许多讲不完的话题,我在小学四、五年级时的语文课也是月桥先生教的。很难设想,饱读诗书的他,还会有一副幽默的口才,他的许多学生只要回忆起那动人的一幕,目光里都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由衷的崇敬和缅怀。记得先生第一次给我们上课时,他把自己的名子端端正正的写在黑板上,然后开始讲解:“月桥,请同学们注意,这是我给自己取的名子,是说我站着像一弯残月,趴下像一座拱桥(月桥先生严重驼背)。大家不要笑,我希望大家都能在今后的光阴里,借助我残月的余光,走过这座拱桥,立大志,干大事,成为对国家、对社会、对家庭有用之人。”
月桥先生尽管有文化,有收入,但因为驼背太重,一生未娶,当然也没有留下子女后代,但他对孩子的钟爱程度,恐怕是许多孩子的亲生父母也自叹不如的。月桥先生住在村子的最南头,门前就是一个占地三百多亩的大沙塘。我们小时候,很多时光就是在月桥先生了的呵护下度过的。每年农忙时,学校放了假,月桥先生的小院就成了小村的幼儿园。每天清晨,大人们匆匆忙忙下地干活,孩子们最乐意、家长们最放心的去处就是月桥先生的小院,那时我们村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喝过月桥先生煮的米汤,吃过月桥先生用他微薄的工资买来的糖果,听过月桥先生嘴里讲出的一一个动人的故事。
月桥先生一生和蔼待人,人缘很好,在乡邻中享有极高的赞誉,许多父母都把孩子能得到先生的教诲而骄傲。那时候月桥先生走到哪里,哪里的父母就会把自家四,五岁大小还拖着鼻涕的娃娃揪到他面前,“先生,看看这娃是不是念书的料,不行就趁早在家给我种地”。月桥先生先是笑,听到后面就板起了脸,“孩子一辈子的事,哪能一句话就定了,误了庄稼,不能误了娃娃。”,父母听了低头赔笑:“那是,那是。”,转身对着已经躲到身后,怯怯的咬着手指头的娃娃说:“来,把前几天教你的十个数写给先生看看。写好了,明年收罢麦就去念书,写不好,再给猪割一年草。”。娃娃听了,赶忙捡根树枝,卖力的蹲在地上写,可那个3字怎么也弯不好。先生笑笑说:“好,好,记住这么多不赖了。”,然后就摸摸娃娃的头,到别处走走去了。月桥先生刚走远,父母就开始训娃娃:“隔壁小三早就全会写了,你咋就不会在先生面前长长脸。”
月桥先生最痛恨的是有些做父母的不让孩子读书上学,有时甚至不惜与人反目。他常说:“养不教,父之过,做父母的不让儿女读书,是最大的罪过。”记得我本家一位大叔,在女儿读了3年书后就让她退学了。月桥先生知道后,跑到他家,希望他改变主意让女儿回学校上学。谁知我那位大叔也很倔。以“女儿迟早是人家的人,识几个字很不错了”为由.把月桥先生顶了回去,气得月桥先生脸色由白变红,一跺脚说:“算我月桥瞎眼,交了你这个乡邻,没有钱我先垫付,但孩子不上学不行。”第二天,那位退学的女孩终于复学了。月桥先生的心血没有白费,我的父老乡亲从而养成了家里再穷不能让子女失学的好风俗,我的家乡现是远近闻名的“状元村”,每年都有很多学生考取大学,尽管村子并不是很富裕,但因贫困辍学的事极少发生。问起那些含辛茹苦的父母,他们总是憨厚地笑笑说,孩子没学问,我们对不起教过我们的月桥先生。
月桥先生除了书教的好,还写一手好字。每年除夕前,他都要在庄前的大路上摆上一张桌子,免费给乡亲们写春联,村子里谁家儿女结婚,月桥先生也当仁不让的成为“坐柜”的,如果哪家请不来月桥先生,那是很没有面子的。月桥先生已于12年前离开人世,他没有什么财产,也没有留下一点贵重的东西。今年夏天,我们几个同学聚在一次又忆起了月桥先生。一位同学想找一份老师的遗墨作为纪念,可是我们翻遍了学校的档案也一无所获。最后想起村头的一座小桥上还有先生的墨迹。在那天黄昏,我们来到了桥上,当我们看到灿烂的晚霞映着桥体上斑驳的大字时,又一次被震慑了,桥体上“月亮桥”三个大字遒劲洒脱。仿佛月桥先生真地躺在那里,关注着小村淳朴的乡风。我们眼里噙着泪水,为先生质朴的心灵,为他平凡而高贵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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