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钓梦老娄

发表于-2005年08月04日 早上8:20评论-1条

总想钓一条大鱼。——这个愿望足足折磨了我三十一年!

三十一年来,每当春风剪出第一枚柳叶,我便扛上钓竿,拎上饵食盒,兴致勃勃地到河边去垂钓。从甩出第一竿,将那长长的丝线、崭新的铅坠和满穿了蚯蚓的鱼钩一道抛入乍暖还寒的春水里,直到沿岸的杨柳统统叶落归根,冬雪悄然覆盖了四周的山头,将浸泡了一年的三分之二时间的丝线、锈垢斑斑的铅坠和已经秃了尖的鱼钩收起来,无可奈何地离开那无数次令我焦渴等待的河边,只好把一腔希望深深揣入心底,再等来年又一个春天的到来。如此周而复始,日月交替,我却始终未能如愿以偿。

那年我刚满五岁,是我能够上朔记事的最初年龄。那时侯我随父母在黑龙江省一条名叫黑子河的岸边居住。那个夏天有数以百计的人沿河垂钓。我在河边玩耍,毫无目的。忽听有人大声惊叫:大得很!便见一个头戴窄边草帽的中年男子使劲上提他手中的钓竿,钓竿剧烈地震颤,钓丝被淹没的河面上浪花四溢,哗哗作响。中年男子显得非常激动,腿筛手抖,瞳孔放大,神情专注,缓缓地显得吃力地将丝线朝岸边拉,很长时间才将鱼拉到岸边的浅水处。鱼开始蹦跳,挣扎,果然是一条大鱼,有十斤左右,是我平生所见到的最大的鱼!又折腾了许久,那条鱼终于被中年男子钓了出来。这时候已经围了好多人观看,都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叹,啧啧之声一片。——也许是受了这位中年男子的感染,或者是同样被那条大鱼所兴奋,所刺激,我想钓一条大鱼的愿望便从此时产生。

回家以后,我缠住父亲,让他给我拴了钓竿,从此开始了我的钓鱼生涯。

我随着父母又在黑子河畔居住了三年。这三年里我没有钓到过一条稍大一点的鱼。而且,有一次还掉进了河里,差一点淹死,被人救上来时嘴脸发青,好长时间都说不出话来。记得我曾经钓到过一条细长的带鱼,误以为是钓到了一条蛇,提回家让父亲辨认。父亲觉得很奇怪,说带鱼是生活在海里的,怎么会跑到河里来呢?

严格地说,那时间我还不会钓鱼。

公元1964年,我父亲从北大荒调往大西北,携带我们全家来到了甘肃,来到了一个名叫黄家路林场的单位,一住就是十年。场部崖下是一条四季常清、鱼翔浅底的小河,名叫南河。从场部顺南河下行,一公里多处的地方叫阿娃峡。阿娃峡是一座天然水库,有上百亩地那么大。南山滑坡,阻塞了河水,因之形成。我在这里垂钓了十年。在我到这里钓鱼之前,当地从来没有人钓过鱼。当时只有八岁的我,开了这里钓鱼的先河。

阿娃峡里鱼儿众多,而且有很大的鱼。站在阿娃峡高高的北岸崖边上,碧波荡漾的阿娃峡便尽收眼底。无风也无浪的时候,可见几十上百的大鱼,一条紧跟一条,军舰般列着队,往来穿梭,自由自在,耀武扬威。而我只见其影,难谋其面,始终与它们无缘。

我找了最长最直的竹子,做成钓竿。那时侯买不到尼纶丝线,就拆家里的网兜,权做鱼线。又在父亲出差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给我买来鱼钩,这才全副武装了,朝阿娃峡进军。但只能一串又一串地提回来一些小绵鱼。——懊丧得很!

同林场紧挨着的南河公社,书记姓解,因下巴奇长,人们背地里都叫他“长下巴”。长下巴常常钓大鱼。他每回去钓鱼,总拎一只铁桶,钓的鱼之大,放进铁桶里打不过转身。秘书受他的影响,也钓鱼;大概是得了他的真传,也提铁桶,常钓大的。我很想向长下巴讨教钓大鱼的诀窍,可每回见了他还没有走到他跟前,就又失去了勇气。这长下巴有个坏招,哪个小孩倘若惹恼了他,被他逮住,便伸出他熊掌般的大手使劲捏那小孩的两腮,那小孩疼痛不堪,张大嘴巴呼号,他就使劲吸吸鼻腔,将一口浓腥的痰液呸地吐进小孩张开的嘴里,让人恶心得翻肠作呕,甚至吐出胆汁。——尽管这个坏招与他的身份极不相称!因惧怕尝他浓痰的味道,惟恐躲避不及,哪还敢向他讨教。

于是就对长下巴羡慕得要死,又恨得要死。

有一回,我从公社大院路过,准备到阿娃峡去垂钓,同长下巴不期相遇。他抓住我钓竿上的丝线,不屑地笑道:这么细,一条小鱼也能扯断。我说人都扯不断,鱼能有人的劲大?他说要是他扯断了,这鱼钩就给他。我答应了,竟让他扯。只见他将丝线在两只小臂上缠了,突然朝膝头上一碰,那丝线便齐茬茬地断了。鱼钩自然被他拿了去——我这才知道他是谋我的鱼钩。那鱼钩是我父亲刚给我买回来的,明光铮亮。心疼得要死,却畏惧他的坏招,不敢索回。付出了代价,胆子略壮,就怯怯地问他咋样才能钓到大鱼?他作出神秘状,对我耳语:要不吃不喝,刮风下雨大太阳晒都不管,死等。临了又告诉我,沿南河上行十五里路,有棵老柏树,树下有个深潭,天天去,准能钓上大鱼。

高人点拨,得以真传,自然兴奋不已,苦盼到翌日鸡叫三遍,如他所说,不吃不喝,带了钓具一路急赶,天麻麻亮便到了那地方,果然有棵老柏树,果然有个绿幽幽的深潭。抛了钩线,死等。起初还好,河风清凉,到了中午,炎炎夏日烤得皮肤如针扎,汗流浃背,向晒贼一般。但为了那个宏愿的实现,便咬紧牙关,苦苦打熬,渐渐地眼前便有星儿乱闪,头大如斗,沉重难举。后来,眼睛一黑,一头栽倒,就进入了另一种境界······恍惚中,自己如钻进了火堆,却从火堆里钓出一条大鱼来,硕大无比,摇头摆尾,鳞光闪烁;我拎起大鱼,奔走如飞,狂呼乱叫:我钓到大鱼啦!我钓到大鱼啦!回音四起,震耳欲聋。

醒来是在家里,额头上蒙着热毛巾,看煤油灯昏黄一团。母亲正在对场部的张医生说:他张叔,你看这孩子是不是神经出了毛病?张医生摸着我的头对母亲说:孩子都是这样,玩儿起来没个够。后来我又昏睡了过去。

从此,母亲撅了我的钓竿,撇了我平时收拾起来的丝线和鱼钩,并严令父亲再也不许给我买这类东西。不钓鱼,毋宁死。我又偷偷地弄了钓竿、丝线和铅坠,只是再也没有了鱼钩。听说五里路外的小庄有一个在县城里上中学的大孩子那里有鱼钩,便揣了向父亲要的五元钱,寻到小庄去向他买。他却要用书换,让我拿本《林海雪原》给他,他才肯给我一只鱼钩。又跑回家拿书,将书给他的一瞬间,泪如泉涌。多好的一本书啊,还是假期里跟随父亲进城时,特意缠了父亲买的,连借给伙伴们看一下都舍不得,如今却要用它去换一只鱼钩了!书,我所爱;鱼钩,亦我所爱。二者不可兼得,舍书而求鱼钩吧。一咬牙,给了那个大孩子,换得一只鱼钩来,又去钓鱼。被母亲发现了,定要毁了钓竿。我发狠说:你要是毁了这钓竿,我就去跳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母亲先是一楞,继而撇了我的钓竿,哭道:我咋养了个死不改悔的钓鱼郎啊!从此再不管我,任我风雨无阻,垂钓河边。

忽然有一天,所有的大人们都戴上红袖标,轰轰烈烈地搞起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长下巴和他的秘书被押到街上,游行示众。两根又粗又长的椽木分别被他们扛在肩上,椽木头上拴着麻绳,麻绳上拴着用大号铁丝做成的巨型鱼钩,钩上又挂了用铁板做成的模型鱼。长下巴和他的秘书扛着放大了许多倍的钓具,上气不接下气地游了一个村子又一个村子,白天游,夜里也游,稍有歇息,便被背了枪的民兵怒喝责骂。我跟在人群中围观,看着长下巴的狼狈相,心里无比惬意。这个该死的长下巴,谁叫你常钓大鱼,谁叫你哄我的鱼钩,谁叫你骗我晒昏在柏树潭边,谁叫你给小孩们嘴里吐浓痰!我幸灾乐祸地大笑,随了人群振臂高呼:打倒长下巴,解放阿娃峡!

从此以后,阿娃峡里,南河水边,再也没有了长下巴和他的秘书的身影。

那场政治运动结束以后,也没见他俩重操旧业。

我开了南河钓鱼的先河,我又成了所有大人和小孩钓客中的佼佼者。他们叹服我每竿必有鱼,竿竿不落空的钓技,对我嫉妒得要死!我却不以为然,总想着钓上一条能满足我的愿望的大鱼。这个愿望支配着我,从春到夏,从夏到秋,年复一年,百折不挠,锲而不舍。终于有一天,阿娃峡变小了,它被上游长年累月不断涌来的泥沙淤积得只剩下一方池塘般大小的潭了。而我的要钓一条大鱼的愿望却迟迟未能实现。

我怀念着昔日的阿娃峡,那个上百亩大的阿娃峡。晴日朗朗,阿娃峡倒影着蓝天、白云和飞鸟,那些几十上百的大鱼,一条紧跟着一条,军舰般列着队,往来穿梭,耀武扬威。每在岸柳吐翠的初春,这儿蹦起一条,哪儿蹦起一条,平静的水面上便泛起圈圈涟漪,由小到大,又渐渐地悄然消失。南山的密密匝匝的灌木林里,不时有鸟儿的鸣唱传来:唆儿——回啾!清脆动人。猛不丁,会有一只红腹锦鸡,拖着长长的尾巴,惊叫着掠过水面,或由北山飞往南山,或由南山飞入北山。我同小伙伴们在峡边一溜儿排开,钓竿此起彼伏,窃窃私语,不准大声。却有谁钓上一条鱼时,便都忘了顾忌,突然爆起一片欢声笑语,顺水面漂去,在远远的峡谷里回荡,经久不息。我独自一人时,默默垂钓,看空朦山色,观潋滟水光,陷入无边的遐想之中,有时霏霏细雨悄然下起,浑然不觉,已湿了头发,湿了衣衫。收竿暮归,踏上蜿蜒的小路,遥望天边火红的晚霞,情不自禁地吼起随时想到的歌曲,一串鱼儿在竿头上摆摆悠悠;或抬脚踢起一颗石子儿,惊动一只正在路边草丛中觅食的野兔,数步一回头地逃去,便开怀大笑,一如凯旋而归的征战将军······

童年就这样悄然而逝,一个少年就这样长成。

1973年盛夏的一天,我们全家离开了南河,搬到了一百多公里外的一个父亲同上千人正在建设的水电站的工棚。准备截流修电站的这条河名叫拱坝河,清澈见底,一路欢腾。这儿也有许多的人垂钓,我自然而然地成了这众多的钓客中的一员。这时间,我即将高中毕业了,却还揣了童年的梦想,钓春钓夏又钓秋,乐此不疲。

便结识了一个钓友。

钓友当过县长,已经退休。我问他钓到过大鱼没有,他说没有,却反问我:干嘛要钓大鱼,钓小鱼不也挺好吗?这句话曾一度动摇了我想钓一条大鱼的决心,但很短暂。这位退休县长总是在那道两公里长的河堤上垂钓,从不到另外的地方去。后来在他的谈话中我才知道,那道两公里长的河堤,是他在位的时候率领三个公社十几个生产大队的社员修筑的。

退休县长对我说了他当年修筑那道河堤的一桩轶事。他说修筑这道河堤的时候,有个社员耍奸弄滑,偷工减料,底下留下大坑,上边用石板盖住,想蒙混过去。结果被他发现了。他召集起工地上所有的社员,用钢钎撬开石板开现场会,当着大家的面,对那个社员说:你这是哄我吗?你听说过从古到今有县长饿死的事吗?我每月二十八斤粮吃着,一百多元钱拿着。可这堤叫水一冲跨,淹了地,挨饿的是谁?我看第一个饿死的人可能就是你!他说那个弄虚作假的社员羞愧得无地自容,当场哭了,又重新按要求老老实实地筑了石头。

退休县长说完上边的事,便指着河堤上的一个洞说:小伙子,咱两个把这个洞给它填好。我就搬了石头,同他把那个洞填了。

我在好长的时间里一直同这位老人一道钓鱼。不知不觉中,拱坝河的水却变混了,完全改变了她往日清丽的容颜。

他娘的!——有一天,退休县长突然骂了一句,一改他往日温文尔雅的风度。我很吃惊,问其缘故,他说拱坝河的上游乱砍滥伐森林的现象越来越严重了,植被遭到了大面积的破坏,这样下去,这河里还会有鱼吗?他说毕,收了竿,愤然离去。

好长时间不见他,打问,说是住院了。到医院去看他,一条腿上箍着石膏,用绷带吊着。悄声问其守在床边的女儿,说他举报了几个盗伐林木的人,被他们打的。我心里便沉沉的。后来他出院了,我去约他钓鱼,他说:啥时间拱坝河清了,我再去钓。后来拱坝河非但没能清起来,而且越来越混了。——我便永远失去了一位钓友。

再后来,我进了城,参加了工作。

城里的钓客也挺多,但没有几个是真正的钓客。他们一到星期天,就去郊区的鱼池,掏钱给鱼池的主人,便死守在鱼池边垂钓。我称这种钓鱼是钓死鱼,不屑一为的。到滔滔的白龙江去垂钓,那才是真的钓鱼,敢去大江大河施展身手的人才是真正的钓客。君不见,白龙江水天上来,奔流东去不复回。那翻滚个不息的大浪,那一泻千里的气派,那从容不迫的风度,是多么的诱人!当你置身她的身边,看她浩浩荡荡迎向东升的旭日,你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苏东坡“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豪迈词句,进入一个令人浩气顿生、胸怀骤开的境界。

我从成都买来了一个日本钓竿,玻璃钢的,可伸可缩,配了鱼线轮,堪称现代化。有了这件新式武器,我是怀了必胜的信心的,非要实现童年的那个梦想不可。

沿江数十里,只遇到了一个钓客。他蓬头垢面,衣裤破旧,瘦高。结识了他以后,知道了他姓但,“但是”的“但”,一个少见的姓氏。他问我:钓到过大的吗?我想如实相告,又怕辱没了手中的现代化钓具,让他瞧不起,就谎说钓到过。他问最大的有几斤重,我胡乱回答说四五斤吧,说完不由得心跳脸热。对方却摇头说:不大,不大。我反问他,他说他钓十来斤重的大鱼是常事。我就从心里惊羡得要死!

后来又通过老但结识了他的儿子小但,问他:你爸说他常钓十来斤重的大鱼,可是真的?小但笑了,说他爸经常吹牛,根本没钓过一条上斤的,都是一指头大的小玩意儿。我便失去了对老但的敬重——这个爱吹牛的老但!

后来不见老但钓鱼了,碰上小但打问,说他爸患了癌症,很悲伤的。我拎了礼品去医院看他,人已经瘦成一把骨头了。一见我就拉住我的手问:钓上大的了吗?见我摇头,他又说:你不如我,我钓十来斤重的大鱼是常事。这个老但,都死到临头了他还吹!但我不愿意打击这个即将离我而去的钓友,便点头,假装默认我不如他。又过了些日子,小但通知我,说他爸去世了,我就去守灵。小但又对我说,他爸留下遗言,让我一定钓一条大鱼,他在九泉之下也会替我高兴的。我听了挺难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想,我怕是离那个目标不会太远了。

然而,光阴如梭,我依旧无所收获。

我成了家,又有了儿子。一晃,儿子便长到五岁了。在我的熏陶和影响下,五岁的儿子也非常的喜爱钓鱼,每次我出动,必得带上他,否则他就要大哭大闹。这期间,妻便劝我: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再别干那没边没沿的事了,想吃鱼,我给你买。我向她讲述了我的钓史,讲述了我为了钓一条大鱼被晒昏过去的往事,临了对她说:我只要钓上一条大的,就洗手不干。可妻不以为然,说我的这个愿望未免可笑,也太渺小了,太不值得去满足了。

更有甚者,单位领导也出面劝我。他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问我是不是常去钓鱼?我照实回答,但补充道:我只在星期天去钓,没误过工作的。他便说:你已经是副科长了,不要为这种事耽误了前程,组织部门是绝对不会到钓客里去考察提拔干部的。语重心长,爱护之心溢于言表。这使得我异常地感动,不知道该怎样报答他的知遇之恩。便当即向他表示,决心痛改前非,永不再犯。

然而,童年时代的那个梦想,就像我的影子一样死死地纠缠我,让我无法摆脱。我恶习难改,只好对领导阳奉阴违。

我开始躲避同事和熟人,依旧带了儿子,做贼似地到白龙江去,干我常干的事。并同儿子约定,每回带他去垂钓,不准说“钓鱼”,只准说“转”;不准说我“钓一条大鱼”,只准说“转一个大东西”。儿子跟我配合默契,从不违约。

每个星期天的早上,我都同儿子匆匆带了钓具、干粮和饮料,便一块出发。父子同骑一车,出了城门,没了熟人,我就大声问:儿子,我们干啥去?儿子便大声说:转。我又问:转啥?儿子又回答:转一个大东西。我们便放声大笑。到了目的地,抛了钩线,儿子便坐在我身边,小手托了红扑扑的腮邦,静静地看那水面。望着儿子这副神态,我就心疼,想:就让我钓上一条大鱼吧,早早洗了手,可别贻误了后代······忽然竿头猛然弯曲,鱼线直朝江心跑去。儿子大喊:爸爸,上钩了,大东西上钩了!我的心跳一下加快了许多,双手发颤,慌忙去拉竿,摇鱼线轮——却又是一场空欢喜!儿子就往江里扔石头,骂:这个臭鱼,又哄人了!

太阳庸懒地挂着,四周没有人影,惟有江水哗哗流动,永不停息。抬头看远远的公路上,车水马龙,一片忙碌。忽地心底便生出一丝悲凉:人生如梦,转眼就是百年,有多少事等着自己去做,却空守了这钓竿,虚掷了多少宝贵的年华岁月。眼看快奔上不惑之年了,却还惑着,为了啥?不就是为了一条鱼吗?又不服气,果真是为了一条鱼吗?想人生一世,大哭大叫着赤身而来,尝尽人间甜酸苦辣,苦苦地追求、劳作,累硬了筋骨,耗尽了心血,青丝变白发,到头来又图得了什么呢?——这人生的大目的到底是什么?一时便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不知何去何从了。儿子忽又大叫:爸爸,我捉到一只青蛙!兴奋得满沙滩上蹦跳,却不料那青蛙被他攥得紧了,竟默然死去。儿子就又大哭起来,好久才哄好他。

傍晚,驮了儿子颓然而归。看满街悠闲的乘凉人,扇儿轻摇;闻两溜儿小吃的叫卖者,声声甜蜜招诱食客。忽然问儿子:下个星期天我们干啥去?儿子不假思索地回答:转。我说:不,我们去钓鱼,钓一条很大的鱼!儿子楞了一下,悄声说:爸爸说过的,不准说钓鱼,让领导和熟人听了不好。我大声说:让他们听吧,我就是要钓一条大鱼!立时便惹来了街道两旁许多惊诧的目光。

夜里,儿子在梦中甜笑。问他笑啥,说他钓了一条大鱼。见他又睡了,我便也翻身睡去······似觉手中沉重,又见钓竿在手,使劲拉出丝线,鱼钩却是直的。恍惚中听一个声音说:我总算有个神位,你却不得封神。醒来时,天已大亮。回味梦中的情景,依稀残缺,不得要领。匆匆洗漱了,欲奔出门去。妻问:啥事这么急?回答去上班。妻狠声道:活糊涂了,今天是星期天!

今天是星期天?——我喃喃自语,今天又是星期天么?去看日历,果然是星期天。日历上还写着:今日立冬。哦,冬天了。冬天已经不是钓鱼的季节,但还是带了儿子去了白龙江。知道是钓不上鱼的,心想:那就钓一江冬雪吧。不是有“独钓寒江雪”的诗句吗?可见这是前有古人的。何况我有儿子陪着,并不孤独。愚公说: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子孙孙无有穷尽······我和我的儿子一定会感动上帝的。

我把钓竿交给了五岁的儿子。小家伙很兴奋,娴熟地穿饵、抛线,然后一手叉腰一手端竿,俨然一位老道的钓客。此情此景,不由得使我想起了唐代胡令能的诗句:蓬头稚子学垂纶,侧坐莓台草映身。路人借问遥招手,怕得鱼惊不应人。从儿子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的思绪又回到了遥远的童年······

我想:作为一名钓客,我是不是老了?是不是应该退休了?是不是已经失败了?

哦,我的童年的梦!

——儿子还会重蹈我的覆辙吗?

本文已被编辑[流泪的木偶]于2005-8-4 9:48:17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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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肖景儿点评:

执着的钓客,钓来的不仅是鱼,而是比此更有意义的乐趣和梦想。

文章评论共[1]个
流泪的木偶-评论

非首发文章,请以后注明是再发!at:2005年08月04日 早上9: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