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只是一头缺乏温暖的牲口，冷淡而脆弱。

题记

〈一〉

这是一个绵长的暑假，天气非常的炎热。我的前额有着厚重的刘海。汗水不停的让其纠缠着。然后所有的事情都纠缠着。

看见蓝的时候，是在医院。苍白的脸。瞪着大大的眼睛，眼睛的下方还有着很重的黑眼圈。她的手上缠着绷带。白色的绷带渗着鲜红的血，感觉眩目。口中喃喃的说着“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蓝，是我，素素。

她转头看着我，木然的看着我，忽而，落下滚烫的泪水。猛然得抱着我，素素，我不想死的。真的。素素……

感觉到肩头的潮湿。我有点不知所措起来。口中无意识的唱着歌。

风停了云知道。爱走了心自然明了。他来时躲不掉。他走时静悄悄。你不在我预料/扰乱我平静的步调。怕爱了找苦恼。怕不爱睡不著

我飘啊飘。你摇啊摇。暮更的野草。当梦醒了。天晴了。如何再飘摇。让爱多一秒。恨不会少。承诺是煎熬。若不计较。就一次痛快燃烧。

不停得重复的唱着，喜欢这首歌里的莫名凄凉。感觉蓝已经平静下来。靠在我的肩头。

素素，你会救我的，对吧。素素，你会救我的，对吧。知道素素会救我的。就知道素素会救我的。呵！

我无语，抚摩着她苍白的脸，冰冷的。冰冷的。

蓝，我们回家。知道吗，我接你回家了。

蓝是我的初中和高中同学，一直是我的同桌。是一个非常异类的人。在我们那些同学眼中，她是一个严重与外界脱离的人。常常一个人看着窗外，耳朵里永远塞着耳机。甚至在繁忙的高三，她也只是一个人翻着小说，安妮宝贝。或则是海子的诗集。或则常常在下雨的天气，一个人在没有人的操场晃悠，任雨水打在身上。

有一双很大的眼睛，很漂亮的眼睛。但容易伤人。

〈二〉

这个夏天非常的炎热，因为蓝，我决定不出去打工。她是一个非常敏感的孩子。缺乏温暖。

傍晚时候，帮蓝洗澡，她有着非常漂亮的身躯，只是背上的疤痕狰狞的盘旋着·淡粉色的，轻轻抚摩着，在灯光底下形成一道晕，竟让我感觉那似是恋人般和谐，发出淡淡的光。

痛吗？手腹轻触着疤痕。我轻轻的问她。

她一直在唱着那首歌，宛然地冲着我笑了。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眼睛还盛着点点迷雾。头发零落在脖子下。

想流泪，抬头看着头顶的灯，绚目至晕。

〈三〉

素素。我可以抱着你睡吗？

我看见蓝抱着枕头站在我旁边。她瘦小的身体站在那，长长的头发披在身后。那一刻我想到一种动物，猫。

炎热的夏天，一股闷气在我的屋子里，不得通。蓝靠在我的怀里，皮肤接触时的灼热感，汗水和头发不停的纠结着。闷热在屋里流通着，还有浅浅的呼吸，和电风扇转动的声音。

素素，你知道有什么东西能给人带来希望吗？

希望？

对，不需要看护，不需要索求，不需要给予。有吗？

〈四〉

从市场买菜回来的路上，给蓝买了一盆仙人球。

打开门，看见蓝躺在地上，窗帘微开着，泄露出些许阳光，打在蓝的脸上，脸显得更加苍白，黑眼圈愈加的显眼。

我想我已经够小心翼翼的/我的脚趾正好十个/我的手指正好十个/我生下来时哭几声/我死去时别人又哭/我不声不响的/带来自己这个包袱/尽管我不喜爱自己/但我还是悄悄打开

…………………………

我不能放弃幸福/或相反/我以痛苦为生/埋葬半截/来到村口或山上/我盯住人们死看/呀,生硬的黄土/人丁兴旺

那是海子的〈明天醒来我会睡在哪只鞋里〉，蓝有点低沉而冷清的声音在空气中激荡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喃喃的念着，苍白的嘴唇，头发散落在地板上。

素素，回来了呀。蓝看见倚在门口的我。扬起孩子般灿烂的笑容，那一刻我觉得她也许并没有病入膏肓。只是她早已经放弃了。也或许她从来没想过要去摆脱。

〈五〉

啊！！！！

我从尖叫声中醒来，我看见蓝蹲在黑暗的角落里，蜷缩着身体，把脸埋在腿间，头发散落在旁，低低的哭泣着，尖锐而压抑。

蓝。。。

突然她握起裁纸刀向左手划去，血直直的流了下来，血红血红的。空气中瞬间充斥着鲜血的味道。我心里一股做恶。跑进卫生间中，花花的吐了起来。

走出卫生间，拿出布给她包了起来。蓝泪汪汪的看着我，抖动着。

素素，我真的不想死。只是不想太麻木。真的，我不想死。

你这家伙，太不负责任了。不要以为悲剧在你身上烙下的印记，自己属于黑暗，世界上比你不幸的人还有很多，不要总以为自己有那么的不幸。每一个人要为自己的生活负责，每一个生存在这世上的人都要想着怎么样尽量让自己去幸福，而不是呆在原地等着别人的救赎，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神，即使有神，神也不救人。人要自救。你这个自私的家伙，想死却没有死的勇气。你怎么可以这样。

你也不爱我是不是。连也不爱我。如果没有人爱我，我就去死。

我吃惊的看着她，她说什么。如果没有人爱我，我就去死。这家伙怎么可以……

看着她冷冷的脸，突然又哭了起来。

我看着她，叹息着。抱着她。没事了，蓝，没事了。

〈六〉

醒来的时候，看见角落里还有昨天的血迹，端出水和摸布擦干净。蓝是一个很脆弱的孩子，她还仅仅是个孩子。只是伤的太深，埋的太深，容易麻木，以为自己对什么都不在乎。去迷失在尘世中。

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编织了一个很大的网，一个人居住。不允许别人进入，怕别人给她带来伤害。而她总认为自己是脆弱的，不堪重负。

往事的梦魇笼罩着她，忘不了。所以她想死，却没又死的勇气。所以痛苦而徘徊着。想死，却死不了。不想自己太麻木，认为自己应该是痛苦的。没有幸福的权利。所以只有血和痛提醒她，还活着。

唉！

看见蓝站在阳台上看着那盆仙人球。想给她点温暖。即使自己做不到。但只是想给她点温暖。而她，只是一头缺乏温暖的牲口。

〈七〉

经过那晚之后，蓝平静了很多，安静的呆在家里，翻安妮宝贝和海子的书，听着一些音乐。偶尔写些什么。偶尔做一顿饭。安静的呆在家里。只是她眼上的黑眼圈越来越重。常常可以听见她夜里起身去倒水然后走去阳台的声音。

而我，也结束了和辉的恋情。我无法给他想要的。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个很冷清的人，很吝啬的人，最近强烈的感觉到，辉并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他是一个很安静的人，而我，是一个不容易安定下来的人。想去寻找一些我想要的感动和温暖。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蓝还在屋里看着她的仙人球。我刚刚从书店买了emilydickinson的诗集，小小的一本书封面上是一个美丽女人睡着，金黄色的裙子跳跃着。还买了岩井俊二的碟子，《梦旅人》。

和蓝坐在地上看着一个个镜头闪过，三个精神病患者，可可，小悟，卷毛。

一辆灰色的轿车顺着街道飞驰，碾碎了了排在地上长长的玫瑰花。

可可捉来窗外的乌鸦，把乌鸦的毛一根根的拔下来，编成了衣服。用画画的颜料把白色的衣服涂黑，自得其乐的照着镜子，为什么乌鸦是黑的。

三人远足，走出围墙，走出禁界，来到一个教堂外面，唱诗班唱着福音，可可鸭子般沙哑的声音唱着。牧师爬上围墙和他们一起唱着，说他们是天使。

寻找世界末日。圣经说，世界末日快到了。小悟跌下围墙，拼命的想要爬上去，离开那个不属于他的世界。

围墙上，一场大雨唤醒了卷毛的梦魇，可可和他在大雨中激烈的拥吻，彼此冷淡，想要温暖彼此。能得到救赎，能得到宽恕。能得到幸福。

大海上，可可穿着黑色的羽毛礼服，卷毛穿着白色的衣服，黑白都是最纯洁的颜色。可可用枪对着太阳，开枪。希望世界末日的到来。最后一枪，可可对着自己，我是非死不可的。她这样说到。得到了解脱，黑色的羽毛飞了起来。漫天飞舞。

看完后，我很蓝躺在地上不断的喘息着，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压抑和尖锐。

半夜醒来看见蓝坐在阳台的门口抽着烟，不断的咳嗽着。那一刻我有点后悔让她看了那张碟。这是一个不规则的世界，有一定的定律，而我可以有批判的思想，但绝对不会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我对这个世界有不满，有愤懑。但不会像蓝那样的生活尖锐，我是一个很懦弱的人，不会拿自己的生活甚至是生命去赌一场注定输的赌局。所以我同情她，愿意去抚摩她。听着她在我的怀里说着，素素，你的身体很温暖。

《八》

逐渐发现蓝很少说话，做的最多的事是对着仙人球发呆。抚摩着左手上的脉搏和疤痕，她的手上有一个红线，还有一个银镯。对于她来说，都是些很重要的东西。

曾经问过她，那是什么。

遮丑。看见她明显的自嘲的嘴角。

丑，生命对于她是不堪的。

常常奇怪她，像生活在文字中的人，脆弱，敏感，尖锐，深刻。在她身边的人的生命里都会深刻的留下她的印记。不能忘怀。

我们夜晚的时候会站在阳台对着夜光跳舞，听着强烈的摇滚。她的眼睛深不可测。诡异。

或者抚摩着她冷清的手臂。和她长长的头发。

《九》

回到家，看见辉和蓝坐在沙发上。蓝抬头看着我，一言不发的看着我，顺手拿起emilydickinson的诗集走向阳台。

有事？

你该过正常的生活，素素，她不是你生命当中应有的东西。

那是我的事。

即便那是你的影子，但是，你是以光明面生活的人。我不想你也黑暗起来。你该知道的……

算了。别说了。

素素，过段时间我会离开这，你跟我走吧。我知道你离开这会变得快乐起来。

谁说我现在不快乐了？

素素……

送走辉，我走向阳台，看着蓝白色的长裙摇曳着，夕阳下我看见她金黄的脸。金黄？幻觉吧！

素素，你说男人可靠吗？

我看着她。她的长发飘动着。

从空白到空白——/了无线索之路/我拖着机械的脚步——/停止——毁灭——或前进——/都漫不经心——

若我抵达终点/它结束于/被泄漏的不确定之外——/我闭上眼——并摸索着/它轻了一些——装作失明——

她的声音冷淡而不带任何感情。

多美的诗啊！你说是吧！素素，素素，你真漂亮，身体也很温暖。

我微笑的看着她，像个小孩的她。

《十》

之后，蓝变的轻忽起来，常常对我扬起孩子般的笑容，跪在地上擦着地板，或者高声唱着小调。夜晚的时候我们常常跳着舞，扭动着身躯，看见蓝的头发随着身体摇晃着。划下美妙的痕迹。或者是看着仙人球。站在阳台上看夕阳。

可她的眼睛仍是冷的。即使是笑，眼睛也还是冰冷的。

辉再也没找过我。我想这样也好。我还有我想过的生活，有我自己生命。

一天，蓝突然说要和我一起去买菜。她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把头发高高的束起。微笑的看着我。

蓝一路上显得异常的兴奋，平常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的她，居然可以和卖菜的大婶一茬一茬的聊。

晚上也是蓝下厨，甚至蓝还喝了酒。她是从不喝酒的。讨厌酒和烟。可她都逐渐的碰了。我看着她。蓝显得话很多。

我心里一阵难受。走进卫生间。看着自己淡漠的神情。

《十一》

那天之后，蓝走了。和辉一起离开了。一句话没留。我想起了那天下午。蓝说，男人可以依靠吗，她是用这种方式告诉我答案，有点残忍。

桌上的诗集还有她用铅笔划过的痕迹。仙人球依然在阳台上。阳台上依然还有夕阳，外面的晾衣绳还有她的鹅黄色的连衣裙，在轻风中飞舞着。电扇依然在转着。

感觉恍惚起来，一阵恶心，我冲进卫生间里吐了起来，第二次。

站在浴室里，用冷水清洗身体。二个小时后，从浴室里出来。感觉寒冷。拿出棉被紧紧的盖在身上。打开电视，看岩井俊二的《关于莉莉周的一切》。

大片大片的绿，大片大片的蓝。抑郁，孤独。沉默。青春，凌厉。愤怒，寻找。

在高空中像风筝一样的跳下来，从此自由了。

大片大片的血渍，寻梦人的死去，胖女人的念念不休。

那个绿苹果，那把刀，插进别人的心脏，从此平静了。

躺在地上一直听着其中的一首歌曲。那个苍穹的声音，一直这样唱着。

iseeyou,youseeme,youseeme,iseeyou,iseeyou,youseeme·······

看着天花板，花白花白的。我看见蓝的眼睛，听见她冷淡的声音吟着诗，感觉到她的手抚摩我的皮肤。

这个夏天，我感冒了。而且经常产生幻觉，常常觉得她就在眼前，常常从噩梦里醒来，又是那一滩血。

一个人逛街，看见橱窗里的自己，头发散乱，眼神淡漠，嘴唇干裂。我想念蓝。

一个人看岩井俊二的片子，一个人看诗集。一个人生活。我莫名的感觉到空虚。

一个人走去火车站，一直沿着铁轨走，一个人睡在滚烫滚烫的铁轨上，我感觉皮肤快要焦灼。

很痛很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