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铅色的天,雾蒙蒙的。小雨,无精打彩地滴嗒着。上次老家的迁坟,想起来也是这么一个阴霾的日子。
确不准哪天了,老家荒凉的坟场上,人们为着祖宗坟墓的迁移,默默地地忙着,神色毕恭毕敬。看风水的先生则在旁指导着,手里拿着他的现代新式道具——八卦罗盘,一脸的严肃认真。铁铲声,脚步声,声声入耳。
“听说,南凤头何仙姑被放回来了,自公安局抓去后,还帮着破案呢。她算的很准的,祖宗名字都知道。”不知何时,谁冒出的这句话打破了沉闷,人们开始了七嘴八舌。
这些话,我并不感兴趣,借着这样的气氛,盯了眼风水先生手里的东西,开口道“王先生,现在有新式武器上阵了嘛。”
“要与时俱进,跟着形势走。”回答得中气十足。西装、摩托、新道具这新的行头使我记起了原来他同行的马褂、拐杖、笔。为了与时俱进,按他后来话说,也很是花了些狠工夫看书。不错!
“是啊,现在的确是与时俱进了,黄钱已被百元版印刷纸代做冥纸了。”我笑着说,“看来阴间跟着与时俱进,只怕以后汽车也是要烧化给他们的。”
“公公们真的死了变鬼在阴间,到要紧的时光保护我们吗?”邻家的小孩甜瓜插了句,这也是我儿时常问的一个问题。
“怎么说呢,这些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作为业内人士,王先生正告得一本正经,算是不误人子弟。
又是“不可不信,不可全信”!谈到鬼、阴间、观音菩萨之类,这,不管是出自张三的口还是李四的嘴,常是总结性的结语,我实在是听多了。细究来,除了希望人死后以别一种方式还活着外,向善的人要祖宗亡人阴间保佑。向恶的人则不至太胡来,怕阴间的鬼不定时的来报应,故不可不信。但自己不能亲见有鬼,只是风闻传说保佑报应,所以也就不能全信!谁说国人是愚民呢?这些分明透着精明和实际!但,我也夹着些迷惑,这算不算一种信仰呢?如果信的不虔诚也可算的话。毕竟,黄钱在烧着,风水也在看着。
“不可不信,不可全信,模棱两可,不过幌子。其实谁家祖坟上的风水破了,一样恨恨。忌日不能出门,鬼么,不管有没有,烧黄钱之类总是保险,呵呵。”我故意逗他,“大家又好象按照‘信其有’来做的。”
“那自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正色道,“万一出了事,不得了的!”
万一出了事,不得了的!真有这么大的效果吗?这话让我想起了当年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时的“血腹丹书”和“篝火狐鸣”的那套把戏,便把这故事讲了,问道,“换了你是其中之一,信还是不信?”
“那不是骗人吗?太坏了。”甜瓜又插嘴。
“他们其实是造了一个不可不信,不可全信的事情。”王先生倒拎得很清。
“鬼神要陈胜当王,不管是不信的,将信将疑的,深信不疑的,造反时最后大家还是以陈胜为王。里面坚决不信的人到最后,其实是没有选择余地的。”我补充道。
“这是危急关头为了做大事,迫不得已的非常规做法,耍的花头!”旁边的周伯显得很懂,干咳了声,“一般人在那种情况下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陈胜当王了。”
又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至此,我隐约感到,无论危急与否,“不可不信,不可全信”,往往产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效果,内意实际上就是“不可全信,但不可不信”,而又比后者来得高明许多。因为有了这句话做虎皮,撒谎的人诳起人来心安理得,有居心的人用起来得心应手。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信不信可是由你,上了当可不能怪我。“成绩是主要的,当然问题也不少。”这话不由得向我的脑里飘来,君不见这大马路多宽广,这楼多阔气,洋人来投资也喜欢,出出进进气派得很呢。如果建设中出了几个贪官,自然,只是极少数极少数,就象这马路上难得有的坑,楼房难得有的洞,补一下就好的。而人们呢,又省事又可以偷懒,不用去管是传说还是确事。“信”也可中庸一把,还带来了稳妥,更何况还有帮闲的文人在摇旗呐喊着,所以往往就热衷,正好和历来的大人先生的意思完美结合,也便皆大欢喜了!
“如此看来,曹操杀吕伯奢,秦桧杀岳飞,汪精卫蒋介石捕共便很坦然了。”一时头脑很乱,我竟然对他们脱口而出了这么一句话。
“这些太复杂了。”沉默了片刻,王先生转移了话题,“你在城里应该知道,听说城里房子价钱涨得厉害,国家还出规定来抑制。报上长篇大论,讲会降的。”
“这个么,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现在假新闻也多了。”我也开起了玩笑,“你是不是想在城里买房?不过,非得要选择,在无显微镜研究的情况下,我总记住,凡是要你出血的,你就宁可相信其有,凡是天上掉大饼一类的事,就宁可信其无!参照看来,房价肯定还是要上的,不过涨的慢些。其他譬如油价自然和国际接轨,药价则少量降些做做样子,大体不动。上次报上还说病人动手术可以和医院讨价还价呢,相信么?手机单向收费,学生的教育费会降之类的传闻大抵不要相信。至于谁有几个小老婆之类的花边新闻,那就信不信由你了。”
说什么好呢?我只能这样回答。白纸黑字的东西我是愈来愈疑心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王候将相,宁有种乎?”的豪言壮语,陈胜说的,还是太史公说的?项羽重瞳,阮籍青眼,黄袍加身等等,圣贤书上真假的混杂,令我脑不遐思的同时,也对司马迁司马光之流多了些怨恨。到如今,“不可不信,不可全信”之类的东西,已不单是只充斥在书本上的角角落落,也已流行于社会的方方面面了。单是眼前迁坟为着的大片征地,据说是办厂为小康。但给大家确定的补偿费标准,周伯这样的精细人居然也未听说。至于被征后大把粮田的荒芜,听说只暂时的罢了。再说到房价上,还是报上的话,说是因为有利益在里面,房产商和当地的官员其实暗中对房价的提升推波助澜。姑且信他一回,那么,想来房产商们是做了一回吴广,报纸做了一回鱼肚子,白纸上的黑字无疑是狐狸的声了,大家则跟着做了回戍卒。看来,“不可不信,不可全信”,对于讲这句话的第一个人,应该佩服,而至于今人的活用,则更应佩服。
“要是有确定就好了。”周伯忽而叹了口气。王先生也在旁干笑着。
是啊,要是有确定就好了。则便如要吃的蘑菇,毒与不毒,总要一定。但我想,确不定时,对于别的菜的寻找也是必须,总不能白吃饭。
雨有些大了,大伙集中于干手里的活,顾不得说话。我抬头,天依旧是灰色,一如既往。这灰天下坟场的迁走,旁边耕地的荒白,对于厂房来临的等待倒是一致。按村长的话来说,投资来了,增加大量就业机会,大家小康的日子不会远了,还可以住旧房拆迁后的新大套房。然而,这样的传闻,几年前我就听说了,当时周伯还笑着说村里的本本上统计出他家的就业人数有五口。但实际上做的最长的人一年做了还不到三个月,说起来倒有五个人做工。
雨还在下,窗外的天也显得愈加铅重。“阿祥临死那天,嘴还动着说和死去的阿良在一起吃饭,儿子给他人民币就摇手,单要黄钱,真算希奇了。”这样的话,又一次在我耳边回荡,又一次使我想起了陈胜吴广下的戍卒们,特别吴广并他的狐狸的声,鱼肚子,好奇心便来,真希望能亲见亲闻。自然,那是在博物馆里,而不是在博物馆的外头。
本文已被编辑[书剑浪子]于2005-8-3 13:14:13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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