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远在新加坡的蝴蝶鼓动翅膀,便会影响美国北卡罗莱纳州的飓风。
有的时候想:……哪里有如此了得的蝴蝶?
中秋,忙忙碌碌的夜晚急诊值班。我将刚刚送来的病人转去病房,也走去走廊的自动饮水机处冲泡咖啡,一同值班的急诊医生曾沿走到我身边。
“忙的够呛。”他摆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愕然道:“简直如同纽约世贸大厦刚刚在我面前倒塌来着。”
我点头同意,也冲泡另一杯速溶咖啡。
“本来想去药房闲聊,但看来今晚已无可能。”我看了看急诊室内的人群摇头答道。
药房的女药剂师是全院公认的美女。
“她并不适合你吧?”曾沿不以为然:“与我倒是可以有一出好戏。”
“美女与野兽?”
曾沿环顾四周笑了起来。
“急诊科郑瑞医生与曾沿医生请速去急诊手术室。”一个温和的女声也在此时不紧不慢的由广播中响起。
……急救,车祸外伤。
凌晨两点,我接过护士递来的消毒纱布拭去额上细汗,舒了口气走出急诊室。伤者转危为安进入隔壁抢救室观察,我独自一人坐在急诊大厅里啜饮淡而无味的咖啡,静静揉搓自己的指尖。曾沿正在四号手术室内为同一车祸的伤者进行抢救手术,想必那里此时正忙得如同刚刚失火的东京地铁。我正疲惫不堪的思忖今夜是否还会有意想不到的工作发生,一辆120急救车便十分乐意的冲入急诊大楼停车场。
“男,姓名住址不详。”120值班护士看着一名躺在急救床上的中年男子对我简单介绍:“病发时处于半昏迷状态,稍有意识,言语不清,稍伴呼吸急促,大汗淋漓。”
我看了看患者的口唇。
“心电?”我问。
“有步频二联律,伴高热,体温波动于39度2至39度8。”身边的医学院实习医生答道。
“血压?”
“高。”实习医生简单回答:“bp190/100。”
我仔细看过正在处置的心电图。
“西地兰0·4,缓慢静注。”我吩咐护士。
“病史?”我问。
“没有。”实习医生一脸无奈:“120送来的,外地住在本市旅馆的人。举目无亲,一问三不知。”
我皱起眉头。
“西地兰无效。”不久后护士有些紧张的报告说。
“心脏病?”实习医生问。
“基本确定。但有没有其他病症现在还不得而知,加上血压又高的不像话。”我一边回答,一边指点实习医生应该多加注意的临床表现。
“5%gs10毫升,速尿20毫克,硝普纳50毫克。”我继续处理道。
给药不久后病人开始有明显好转,我站在床边仔细观察,也暗暗舒了口气。
“今天晚上真是累得够呛。”护士也微笑起来抱怨说。
……我无声的向护士做了个手势表示我去休息一会,护士也无声笑着点点头。至此,虽然是十分忙乱的一个秋日之夜,但一切均如流水作业一般有条不紊。卓别林正手持扳手将一个个螺丝拧紧,唯独我躺回休息室床上将全身发条放松。
“他拧的是曾沿的螺丝,与我无关。”我闭目想。
……晨光乍现之时我正半梦半醒,但休息室的门被突如其来的拍响,拍得之快之急连卓别林也会扔下扳手落荒而逃。我走去开门,急诊护士一脸无措。
“昨晚那个心脏病人死了。”
“什么时候?”我吓了一跳问。
“刚刚。”
我推开护士快步跑向抢救室,曾沿也睡眼朦胧的同时抵达……
清晨时分我将必要的手续结束,返回急诊值班室。不久曾沿端来麦片。
“忙的天翻地覆。”他抱怨说。
我默默点头同意。
上午8:30分陈院长照例来到急诊室。我将昨夜工作情况简报,陈院长微微皱起眉头。
“三无病人?”他问:“报警了吗?”
我回答已按院方规定在早晨报警,我也正等法医前来。
陈院长点头离去。
9:30分。辖区内警察与法医同车抵达,我与曾沿走出办公室上前迎接。
“长得不错。”曾沿低声说。
我侧头看去。警车上最后下来的是一位及肩短发面庞清秀的年轻女警,黑色的新式警服穿在她身上出人意料的曲线流畅,简直如同“华伦天奴”专卖店中刚刚度身订造的时髦套装。
我平静的舒了口气,走上前去与带头的警官握手……
上午我与曾沿带领警方一行按程序一一录检,并接受即时询问。带队警官客气而老练,法医倒一聊便熟。病人死于突发性心脏病无疑,委实抢救无效云云。曾沿大约从前也遇见过类似场面,因此丝毫未放在心上。
“例行公事而已。”他一脸诚恳笑容却毫不在意的低声对我说:“这种事情任何一所医院都会遇见,任谁也无法避免。”
我转过目光看了看附近不紧不慢工作的几名警察。
“话虽如此但内心确实不太好受。”我低声回答曾沿:“再说昨夜我们确有疏忽之处。加上又把你牵扯在内,毕竟我是主值班。”
“哪里。”曾沿无所谓的笑了起来:“我们不是急诊科里最棒的搭档来着吗?怎么也不会让你一人面对这般无聊枯燥的事情吧。”
“再说,你如果真想报答我点什么,不如让我一人去追求那女药剂师如何?”曾沿把目光转去别处,却依然笑着开玩笑问。
“应该让这几个警察现在就把你带走才对。”我叹气道。
“什么罪名?”
“全世界最温柔的痞子。”我说。
曾沿微笑的时候我再次打量四周,早晨最后下车的那女警察却不知去了何处。
“或者去找护士了解什么情况了吧?”我想。
医院的消毒药水味正四处在急诊大楼里令人不安的飘来飘去。
在院方与警方交换完相关看法后,几名警察与法医也在一边与曾沿他们笑着吸烟闲聊。我将最后一份文件看完签字交给那带队警官。
“那么这就告辞。”他把文件收入包中笑着对我说。我也一笑准备与他握手道别——一名年轻警察在此时走近我们。
“穆雨想单独与主值班谈谈。”那年轻警察对我们说。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穆雨……象黄昏一样的清凉之雨?我想。但后来事实终究证明,我这流畅温婉的想法绝对彻底错了。或者说,这临将秋尽的冻雨让我后来无论怎样静静搓揉自己的心尖,也无法使它再次柔软。
“穆雨?”带队警官眯起眼睛想了两秒钟:“市局的那个小丫头?”
年轻警察点了点头,我奇怪的抬起目光。
“不是辖区的警察。”带队警官象吸烟般的吸了口气转而自言自语,也看了看我。
“谈谈那也无妨。”他说。
早晨被曾沿称做“长得不错”的女警察正在医政科的办公室里用一种显而易见训练有素的姿势坐等我的到来。
“穆雨。”她冷冰冰的自我介绍。
我点了点头。看着她将桌上的一些资料打开一项项问来。何时入院啦,何时采取何种抢救措施啦等等,也提醒她这些问题我刚刚才向他们反复说明过。
穆雨停止翻阅手边的资料抬起头看着我,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后她静静开口。
“他们是辖区警察,”她慢条斯理告诉我:“我是刑事警察。”
我皱起眉头。坐在一边的医政科长一声不响推门而去。
“只要我认为有必要,我将每项询问,不管是现在还是在将来。”她依旧慢条斯理盯着我补充。
我不引人注意的叹了口气。在急诊室死去身份不明的病人已经令人头脑发胀,而此时此刻又冒出个妙龄的刑警姑娘,活脱脱让人左右为难不知如何为好。
“真的再想不起来一点细节?”穆雨依旧不慌不忙的问。
“想不起来。”我仔细在记忆里搜寻一遍后答道。
“原来如此。”对方多少有些冷漠的一笑:“再仔细想想。”
“我说过了。”我平淡回答。
“昨夜主值班可是名叫郑瑞的医生?”
“是我。”我说。
“那即是说如果产生问题你将会负上完全责任?”穆雨冷冷问道。
“毫无疑问。”我答道。
对方再度抬起目光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凝视我。难道警校也教过如此让人手足无措的冷冷目光吗?我在心中暗暗想。
“弄清楚状况。”对方再次使用冷冰冰令人不快的语气。
“在你手上死了病人,”穆雨冷冷看着我:“而且死因现在我还不太清楚。”
我勃然大怒。但随即努力压抑未让自己立刻发作。或者对方正等着我发作,让人勃然大怒难道也是刑警的工作方法?我将目光移至窗外凝视不远处的绿叶,叶子绿的让人觉得象是刚刚被刷上某种不自然的颜色。
“你什么意思?”我冷冷反问。
穆雨一言不发的瞪着我。委实是十分厉害的目光,有这种目光的姑娘绝对不会有好男朋友来着,我想。多半是与她一样会一言不发瞪起眼睛看人的男刑警,连交通警都别想与其相提并论。
“有关死因去问你们自己的法医。”我简单回答:“剩下臆测是你的事。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现在就想回去休息。”
身穿漂亮警服的对方沉默片刻。
“没人胡乱臆测。”她用洗去任何感情色彩的冰凉语气回答我:“没人怀疑你的行医能力,相反还要感谢你的全力配合。”她慢慢翻阅桌上各式昨夜的处方注射条等等等等。
“病历呢?”她忽然冷冷问道:“死亡病人的病历呢?”
——至此我大吃一惊。我竟然发现自己根本就想不起来曾记过那病人的病历!外地病人,举目无亲,多种并发症,送来急诊!加上我刚刚结束急诊手术疲惫不堪,除了想救他脱离险境外我确实想不起来在何时何处记录过这病人的病情。如此明显的工作失误顿时让我额头冒汗——我俩面对面默然无语。片刻后门轻轻一响,医政科长推门进来,后面跟着的却是陈院长与那带队警官……
“告诉曾沿补病历。”趁陈院长与那两个警察说着什么的时候,我不露声色的低声对医政科长说。医政科长转身离去,穆雨不慌不忙移来充满不信任的目光……
“如果有需要我将随时领教。”警察一行离去时穆雨抬起目光盯着我冷漠说道。
……
“谈的什么?”曾沿走过来将纸杯咖啡递给我饶有兴趣的问。
“你不会想知道。”我喃喃回答:“不是好消息。”
曾沿点了点头。
“刑警?”他摇摇头。
下午的葱葱阳光下我拦车回到家中,洗完澡后切开葡萄柚榨汁,也打开cd唱机重听我钟爱的“柏林爱乐五重奏”。秋日微醺的风从窗外一掠而过,我闭目沉思,果汁的甜香也在空气中缓缓化开……
隔日便是秋阳温婉的周末,傍晚的长风中曾沿匆匆追上已经走出医院大门的我。
“整天忙着救死扶伤,恐怕连白求恩私下里也会面有难色吧?”他说。
我抬起眉头疑问。
“列宁说:会休息才会工作对吧?”他问。
“是啊。”
“晚上一起出去风流快活如何?”他笑起来环顾四周问。
“列宁说的?”
“叶利钦说的。”
“真服了你。”我笑起来回答。
不过现实中连查尔斯王子都会有卡米拉,所以即使戴安娜王妃也免不了孤单寂寞,而寂寞到底,必定会有爱尔顿约翰这等闷蛋的家伙为其歌唱。
风中之烛一吹即灭。如此想来,风流快活就风流快活吧,反正又不用赴汤蹈火,再说酒醉之后回去大睡,肯定想不起来长夜难熬。
“好啊。”我说。
“去家格调宜人的蓝调夜总会如何?”曾沿问。
……夜里,深蓝色的夜总会中节奏蓝调界的天王巨星阿凯利正以摧枯拉朽的魅力演唱着“gotham city”,其童声合音美如天籁。我要了杯蛋黄甜酒后躲在角落一人静静啜饮。曾沿一人滑下舞池,舞得实在了得,附近姑娘无不为之侧目。不久有穿黑裙的年轻姑娘礼貌问我是否可以在此落座,我环顾四周,周围一片安详甜蜜的爱情气息,独自一人坐着确实令人伤心,而这种冷漠的伤心在此处,在阿凯利的光芒下偏偏又如同曾沿的舞姿那般引人瞩目。或者蓝调本就是适合落寞之人,或说是适合落寞后独自想寻觅温暖之人吧。想到此我礼貌的点头同意。
“喜欢蓝调?”那姑娘温婉一笑问。虽谈不上美丽动人,但却有某种非同一般的韵味,让人对她不由产生好感的那种暗流般的韵味。
“喜欢的。”我回答道。
“平时呢?”
“平时?”
“音乐。”那姑娘相当温和的笑起来。那种笑容与她的黑衣裙搭配的恰到好处——蓝色布鲁斯,黑裙令人产生莫名温暖感的姑娘,我不禁悄悄在心底将几天来所有不适的空气缓缓吐出。
“当然是听jazz,听雨天雨天雨天•他们的精选集,不会去听小甜甜布兰妮吧。”我笑笑回答。
“啊。”那姑娘露出原来如此的可爱表情温柔点头。我招手为她叫来黑松汽水,剧场版的蓝调再次柔和响起,四周围一片温柔的浅蓝色。阿凯利放下色士风转过头去与不知名的黑色女人浅浅接吻,黑人乐手张开大的令人惊讶的手掌,却是温柔而细腻的与现实完全不相符合的手掌。我开始考虑是否找她要地址手提电话号码之类的联系办法,哪怕是短暂的,我想也总比永远孤单一人为妙。我将杯中的蛋黄甜酒饮尽,扬手招呼侍者,但侍者早已忙碌的直飞火星。我将杯子放在台面上对那黑衣姑娘道歉说去趟吧台,稍瞬即回。那姑娘眯起眼睛捉摸不定的想过,好看的对我一笑,小心问她是否还需在此等候。
“毫无疑问。”我回答她:“想你在此等候,事实上除了jazz我还听其他音乐的,讨杯酒便回来,可以在此等我?”
对方温柔一笑点过头。
“等的。”她说。
阿凯利的合声部分在此时齐齐歌唱,温柔的一塌糊涂。我侧过身体小心挤过低声细语满面笑容的人群来到吧台前点过威士忌。酒师手脚利落的在我杯中放入冰块,将双份威士忌注入。我不意转过目光——身边不远处一个身穿白色古典衬衫姑娘的背影却似曾相识。
音乐声里冰块在杯中令人心情舒畅的轻声“哗哗”作响,我将一小口威士忌含在口中,其时那白衫姑娘转过头来。
我顿然醒悟。在自己的记忆里能以如此训练有素姿态坐着的,除了那生硬的让人委实不快的穆雨——再无他人。
我将口中的威士忌咽下不慌不忙的转过身子准备离去,如此美妙的夜晚,再说又有令我感兴趣的陌生姑娘正等着我,怎么也不能将其浪费在丧失人类基本触觉的冷血姑娘身上。但这般想来已为时过晚,我尚未离座穆雨便已经款款走到我身边——我在心底暗暗摇头,警察也会去夜总会?而且是蓝调夜总会?恐怕是跟踪我而来那也未尝不能否定。胡思乱想间穆雨已穿过人群挤到我身边,她的秀丽面容此时在我看来却与墙上的印象画无甚区别,到底是不能与黑裙姑娘相提并论的。我扭头看去,试图在人群中找到那独自在黑暗中默默等候我的陌生姑娘。
“能在此地遇见熟人真是让我讶异。”身边也响起不温不火的女性声音。我细细分辨,语气中虽然少了些训练有素的东西,但一想到她那如名厂订制的漂亮警服,就算她再温柔十倍我也想立刻离去。
“记得我不?穆雨。”她在身边问。
沉默片刻后我只好转过头来。可一想到五十个小时前她咄咄逼人的喝问我。我便立刻如香槟酒中的汽泡消失于空气中那样失去兴趣。
我点了点头,对方合身合体的西班牙式雪白古典收腰衬衫,浅灰色及膝裙,纤细动人的黑色高跟鞋,及肩发在灯下明媚诱人。
“不想与我说话?”她笑笑继续问。
我客气一笑点点头算是回答。
穆雨凝视我片刻,再度以我无法理解的理由嫣然一笑。
“蛮记仇的,你。”她说。
至此我准备干脆告辞离去。一来实在无话可说,二来我也肯定她根本不会明白什么是蓝调,只会胡乱猜测的人怎么会明了充满感情的蓝调呢?可此时穆雨身后又挤来两个穿着不俗,一眼看去就知绝对不是警察的姑娘——警察装不来那种天真的。我看见她们挤在穆雨身边轻轻浅浅的一阵低笑,象微风拂过开满野芦花的大地,也有一眼没一眼悄悄打量我。我扭头向吧台的酒柜看去,自己银灰色的西服在灯下也反射着一种暖暖的光芒,不久穆雨转过目光看了我一眼口齿清晰的告诉那两个姑娘:
“他是我的,专有权不容分享。”
那两个姑娘故意露出吃惊的娇俏表情,唇边的微笑恰到好处,也换过另外的温和目光重新有一眼没一眼悄悄打量我。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地方遇见他。”穆雨继续用平淡温和如购晨花般的轻松口吻对那两个姑娘说道:“他是我目前正在调查的对象,等我调查结束后再介绍你们认识如何?”
那两位姑娘立刻止住笑容,冷静而迟疑的看着我。穆雨不慌不忙的看过来,我迎面看去,她眸子深处那种令人不适的冷漠闪闪发光。不对,应该说它们从未熄灭,只是时时隐藏而已。
我默默点点头。
“我手上死了一个人。”我简单解释。那两个姑娘立刻花容失色,迟疑片刻后连带过来的汽水杯都没拿便立刻隐入附近暗处,快的想施行任何抢救措施都无法夺回她们的身影。
“倒也坦率。”片刻沉默后穆雨在蓝调音乐中不紧不慢的说道。
“无需隐瞒什么。”我淡然回答:“真需要隐瞒的都早已埋入心底,任你如何寻找也休想找到半点踪影的。”
穆雨若有所思的点头。
“干嘛去做医生?”她问。
“干嘛去做警察?”我问。
对方移过目光彻彻底底的凝视我,我目光平静的看去别处,那黑裙姑娘是不是已经离去了呢?我想。
“性格倒是很有层次,”她淡然说:“你。”
“其实很内向的。”我看着别处平静答道。
“蛮有个性。”穆雨点头微微一笑轻声肯定道。
厅内再次播放起阿凯利,所有人立刻全都陷入蓝色感动中,童声合部天使一般唱起时,四周不少人亲密接吻,如果与那黑裙姑娘在一起,也许我也会在阿凯利硕大无朋的影响力下主动亲吻她,哪怕只有今晚一次。但此时身边却坐着刑警,冷酷的与阿凯利怎么也格格不入的女刑警——我暗暗吸了口气,无论如何也到了应该主动离她而去的时刻,哪怕她即刻亮出手铐我也要立刻离她而去。
曾沿却在此时完全不合适的出现,也吃了一惊的注视着我与穆雨。我默默将杯中威士忌一口饮去大半,曾沿莫名其妙的挤到我身边,我转过身体反靠在吧台上面对着扭动腰肢齐齐起舞的人群。
“你?”曾沿完全无法理解的露出满面疑惑。
穆雨冷静的看了他一眼,也如我一般转过身体面对舞池。曾沿挤在我俩之间的双份威士忌与黑松汽水间摇了摇头。
“警察也听蓝调布鲁斯的?”他不无疑惑的问穆雨。
“警察也七情六欲,人间烟火。”穆雨平平静静如本份姑娘那般答道。我不无疑惑的扭过头去,完全无意的与穆雨对视了一眼。灯光下,穆雨眼波轻动,即使只是无意间的对视,但她同样一丝不苟的看来。
“听的懂?”曾沿耸了耸肩问。
穆雨不慌不忙的掀起眼眸注视了曾沿一会。
“调查案子有必要如此紧追不放?连私生活也不放过?”曾沿装做充满疑惑的追问。
几秒钟后穆雨相当客气的一笑,笑容完全与街上的应季姑娘无异。
“我买了门票进来的。”她淡淡答道。
“那便不是公务是吧?”曾沿点头道:“如同你下次去我们医院先去挂号。”
“挂号?”穆雨迷惑不解。
“我介绍你去看心理科。”曾沿微微一笑点头肯定:“可以为你个案辅导的。”
穆雨抬起目光向曾沿看去。
“我们在工作中被社会授权做我们判断为正确的事情,基于道德和职业操守,不用什么刑警来指手画脚,你明白?”曾沿客气但毫不含糊的对视过去。
“比如?”穆雨缓缓的问。
“比如,检查、用药、手术之类。手术听的懂?”
穆雨冷冷的扭过头去。
“你呢?也有社会授权的吧?”曾沿取走我的杯子喝去威士忌后,心满意足的注视着舞动的人群调侃问。
阿凯利迟疑片刻。
“开枪。”穆雨慢条斯理看着夜总会内五颜六色的人群不紧不慢开口回答:“我被授权开枪。凭我自己的判断向值得开火的家伙扣动扳机!”
她转过目光不慌不忙的看着曾沿。在阿凯利的柔情之夜,在蓝调布鲁斯的浪漫风中。
——我与曾沿默默的对视了一会……曾沿随即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也用只有我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说道:“……他妈的!”
阿凯利就此垂下目光,古典色士风手隆重登场掀开披风,我与穆雨静静看去同一个不知名的方向。稍倾后我不引人注意的叹了口气将杯中剩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哎。”穆雨在身后用听不出丝毫感情色彩的口吻问道:“如此一言不发的离去,对姑娘家不太礼貌吧?”
在人群中我思忖片刻,色士风手轻按簧片,乐声如从溪地直扬而上……
“祝你永垂不朽。”我微微一笑平淡说道,就此道过晚安离开。
离乐台不远处我看见曾沿独自一人喝着龙舌兰酒,我穿过人群走去,曾沿抬起目光看着我慢慢走来。
“蠢才!彻头彻尾的蠢才!”曾沿摇头喃喃说道:“除了破坏气氛和带给周围人吐也吐不出来的不适外简直一无是处,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这般的家伙存在?”
“与我小时候无意吃下的一只苍蝇无异。”他结论说。
“你怎么知道你吃的是苍蝇?”我将自己确实有些茫然的目光收回,不以为然问道。
“那还用说,”他莫名其妙回答:“一口咬下去,两片翅膀就在嘴边嘛。”
至此我彻底失去留在此处的兴趣扭头而去——那黑裙陌生姑娘也早已走去看不见的地方,消失无踪。
……
一周之后院方接到警方有关通知,尸检证明那名三无病人确实是死于心脏病及多种并发症,绝非人力可以挽救。
“换言之,”陈院长对我说:“无论你当时采取何种手段,即使彻夜全力抢救也无法使他转危为安。因此只是前后几小时的事,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对你作出指责,只有一点。”他不无忧虑的悄悄告诉我:“那名刑警队的女警察对病历一事穷追不舍,确实令人头痛。”
“病历?”我迷惑问。
“她说即使无药石可救,也要追究下半夜你与曾沿去了哪里而不在抢救现场的责任。”
“与曾沿无关的。”我反对说。
陈院长充满关心的注视我片刻。
我想了想后再次谢过陈院长。
“蛮记仇的。”独自走在长长的急诊走廊上时我想。
“干嘛把责任一个人揽上身?”曾沿不满的问我。
“我是主值班。”我淡然解释说:“再说干嘛要两个人一起揽上身?”
“你一人负责我不见得领情的!”曾沿认真说。
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中秋与国庆也同一天到来。
悠长假期中我一人静静呆在家中,却出乎意料的发起低烧。而躺在床上在起伏的低烧中将《寻羊冒险记》慢慢读来,却有与众不同的感觉,马桑斯•拉里欧的长笛演奏会听来如明月般清澈动人,让人难以忘怀……
我想,这样独自一人远离家人的生活,到底是蓝色,还是白色呢……
中秋的月,明亮的几乎让人重新想起初恋。
国庆假期结束后,我也与曾沿重新回到忙忙碌碌的急诊工作中,小到鱼刺扎入甲缝大到大外伤,我与曾沿兢兢业业疲于奔命的挽救一切哪怕看上去是最几无希望的生命。陈院长也在急诊值班室中找到我。
“最后几份院方对上次事故的说明。”他说:“恐怕你最好亲自送去刑警队那里。”
“那个姑娘?”我皱起眉头问。
“叫穆雨。”陈院长细心叮嘱我:“尽早把这件事情解决掉。这事结束后我暂时把你和曾沿调回大外科,半年后再回急诊科。”
我默默无言接过那几份院方的医学与行政说明。
“回大外科?”曾沿眯起眼睛思忖了一会儿。
“他妈的。”他转过目光平静的开口说道。
上午时间里我拦下出租车直去公安局。保安拦下我让我登记莫名其妙的表格,我搭电梯直上八楼,值班人员告诉我穆雨外出办事未归,我请他将有关证明转交穆雨,也留下自己姓名。对方客客气气满口答应,我称谢离去。电梯门“叮咚”一声轻响打开时我正准备入内,电梯内走出身穿笔挺警服的穆雨。
我俩相视无语。
“找我?”片刻后穆雨平静的开口问我。
我无言无语的点了点头。
“里面谈。”她面无表情的点头说。
“不用了。”我简单回绝:“送几份院方的证明来,已经交给你的同事。想必你一回去他就会转交你,因此我无需再跟你回去,再说本就无话可谈的。”
穆雨在大楼的些忽阳光间倒吸了一口气抱起双臂凝视我。我静静的环顾四周,即使整座大楼我想也找不出如我这般身穿合体西服却面无表情的孤单男人。
我安静的转回目光看着穆雨,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后穆雨不露声色的抬起手腕看表。
“快到中午了。”她平静开口问我:“吃饭了吗?你?”
我莫名其妙的抬起眉头。
“请我吃午饭?”她忽然用我完全无法想象的柔声轻轻问我。
我思索片刻,片刻后摇了摇头。
“你们不是在讲反腐倡廉吗?”我淡淡问:“还是不请你为妙吧?”
穆雨再次用审视某种奇怪事物的眼神仔仔细细的看着我,我同样凝视着她。
电梯开了又合,人群来了又去……
穆雨垂下目光点了点头。
“我请你吧。”她低声说:“能等我一会儿?别说等也不想等的。”
阳光顽强的从四处涌进大楼内时,地面上泛起暖暖的光芒。穆雨自顾自从我身边抽身离去。我慢慢走到走廊的大幅玻璃窗前,一群鸽子在不远处的空中盘旋而过,远处的湖水正呈现出一种让人悲喜交集的蓝绿色,身穿警服的人们在我身边来来去去,我的深色西服在此处毫无意外的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
“走吧。”不久有人走到我身后淡然开口说道。
我回过头去,却不由暗暗吃了一惊。眼前的穆雨已脱掉她那身笔挺的漂亮警服转而换过淡紫色丝质衬衫,及膝短裙与米色风衣。穿着柔致丝袜的秀长双腿立刻使周围的生硬空气不引人注意的悄悄软化,就如将石子丢入纹丝不动的水中,那圈圈漪涟即使无声也会坚定的缓缓化开一般。
“走吧。”她淡然补充道。
……电梯中齐刷刷身穿警服的陌生人一言不发。我与穆雨站在其中顿显突兀,周围的警察不时冷冷的看我几眼或微微对穆雨一笑,穆雨依然训练有素般露出整整齐齐的笑容作答,也在人群中悄悄牵住我的衣袖。
……我本想抽身而去,但在这全是警察的密闭空间里,我想我做什么都会无论如何显得苍白无力……
大楼外穆雨不慌不忙的对一个迎面而来的年轻警察客气一笑,与他窃窃细语几句。不久那年轻警察便驾着一辆巡逻警车悄无声息的滑至我们面前。
“搭个便车。”穆雨淡淡告诉我。
在已经落满脆叶的街道上,警车驶至市中心附近一家红菜馆。穆雨向那年轻警察道谢,那年轻警察微笑作答,也充满好奇的看了我一眼。
……正午澈阳下自己虽然完全没有胃口,而且也确实不想与会在大街上拔出手枪开火的姑娘约会午餐,但事已至此,再说也不想真的被她亮出手枪逼进去,于是默然不语先行入内,穆雨静静的跟随而入。
在充满温暖芳香味的阳光餐厅中我接过菜单点过牛排简餐,穆雨要了罗宋汤与奶油鱼柳。餐厅送上免费咖啡,我无声取起啜饮,莫妮卡柔声唱起a•buteerfcy(一只蝴蝶)。穆雨趁我放下杯子之际默默撕开精砂糖纸袋将糖分倒入我与她的杯中。
“要奶?”她柔声问,温柔的连强心针都会稀里糊涂的失去效力。
我暗暗纳闷,冷漠无情对我穷追不舍的刑警姑娘竟然会对我如此温柔的说话?这甚至比迈克尔乔丹复出更令我诧异,但乔丹复出或者情有可原,可女刑事警察对我如此这般断然让我血压下降表达能力弱化。
“与姑娘家约会从来都是如此?”对方问。
“如此?”
“一言不发心事重重?”
“那也不至于激动到连荷尔蒙都会从鼻子里流出来吧?”
穆雨微微一笑。
“我没吸引力?”她问。
“有的。”我在斑斑点点的阳光下想了片刻点头答道:“无论从何角度而言你都有过人之处。”
“真的?”
“真的。被你邀请的男人其实都三生有幸。”我答道。
穆雨慢慢笑了起来。
“明知是一派胡言,但听起来心里却受用的很。”
“不喜欢我的吧?你?”她问。
“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
“那即是说我们之间距离甚远对吗?”
我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无论如何也牵扯不到一起去的吧。我想。普通人不会用冷冰冰的目光反复注视别人,不会搭110的顺风车,也绝不会时时摆出一副心不可测的冷傲姿态。
“确实坦率的很呀。”穆雨靠向椅子,微微嘟起嘴唇看着窗外懒懒嘟哝说。
我招手让走过的侍者向我杯子里加入清咖。
“喜欢医生这种职业?”穆雨问。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我简单答道:“大凡正常人在现实生活中都必须有一个职业吧。与你没有什么区别,你面对坏人我面对病人,你惩前毖后我治病救人,就是如此。”
“分析的倒也精辟,你穿白大褂我穿警服,颜色反差确实颇大,但实在来说均为与路人无异的普通角色。”穆雨同意道。
“对警察有好感?”她问。
我摇了摇头。
“老老实实的普通人断然不会想去和警察有什么勾搭,因此对你们虽无恶感但也绝无好感。”
“可碰见麻烦便忙不迭的拨110?”
“……很难说有一天你不会拨120。”我想了想回答道。
穆雨目不转睛的凝视我片刻后对我悠然一笑,是真正姑娘家而不是受过训练女刑警的笑容。
“你确实挺讨姑娘喜欢,为什么还没有女朋友?”
“这个也在你调查之列?”
“随口问问,值班护士主动告诉说你目前正在逍遥自在。”
“自在倒是有的,但风流快活的机会却很少到来,因此逍遥无从谈起。”我说。
穆雨露出原来如此的微妙表情抿起双唇微笑起来。
“难道逍遥自在也要调查?”我问。
穆雨不置可否的看着我笑起来。
“急诊科对你赞赏有加,说你不露声色挽救过不少垂危的病人。真的?”
“也有挽救不来的。”我淡淡答道。
“象那个晚上?”
我皱起眉头想了一会。侍者在此时走来将芳香扑鼻的红色罗宋汤分放在我与穆雨的手边。
“不仅仅。”我慢慢思量着说道:“我的工作面对的都是活生生的生命,不管他男女老少忠奸善恶,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总是尽力抢救。犯人或者可以改造,但病人却无此权利,尽管我们经常会疏忽掉某些关键之处,但只要力所能及,总是不会放弃。”
“最起码我不会。”我平淡补充道。
“这就是现实的人生。”我静静肯定说:“一经发生即使会令我面无人色,但我仍会紧紧抓住不放,任谁也别想掰开我的手指,既然想要生活就必须负起责任,付出代价。”
“因此把所有问题全部揽上自身是吧?”穆雨静静看着我问。正午的秋日暖阳从她肩后照来,将她勾勒的楚楚动人。
“我知道你仍在追查我。”沉默片刻后我放下银色汤勺抬起目光看着对方淡然说。
穆雨吸了口气靠回高背椅,那种训练有素的冰冷目光在她的眸中一闪而过。她凝视我片刻后不引人注意的摇了摇头。
“以后会打电话给我?”稍倾后她柔声问。也伸手取过一张餐巾纸在上面写了几个电话号码。
“刑警队、家、手提电话都在这儿。”她将那纸递给我。
“会吗?”她问。
我接过那纸点了点头。
“快点打过我。”穆雨犹豫了一下:“要尽快早早打给我。可记得?”
我纳闷的抬起目光。
阳光下穆雨忽然轻松温婉的对我笑起来。她的紫色衬衫使她看上去更象刚撒完娇的俏丽女孩。
“你不会喜欢我吧?”她笑着开玩笑问。
一会迟疑后我微微一笑,至此,这一天中我第一次对她微笑。
……侍者将帐单送上时我取出钱包,穆雨清清一笑,说本就说好她请客来的。
“我付我自己的。”我一笑答道。
这是第二次,第二次对她而笑。
——穆雨若有所思的托起腮在桌子对面眯起眼睛注视我。
我道歉离去。她可能会再度招来巡逻警车,但我只想乘坐公共巴士。
或者这就是通常人们所说的观察生活的角度不同吧。
新的一周过去大半时,我与曾沿按照预先排定的时间进入手术室为一名患者进行一台不算复杂的手术,一丝不苟的消毒过程中曾沿问起我周末有何安排,我回答还未作考虑。
“跟我去喝厉害无比的龙舌兰酒如何?”他邀请道:“那是会有脑震荡般上头感觉的龙舌兰酒。”
我微笑点头同意。
手术室里早已亮起干干净净的无影灯光。
手术也干净利落的在一小时四十分钟内结束。我摘去手术帽与口罩走出手术室,按惯例与麻醉师及护士交换意见,曾沿也先行步出手术室。
“我先去冲咖啡。”他笑笑告诉我。
……上午的透澈空气中我走到窗前轻轻舒了口气,也推开手术室的大门走出……
……门口,曾沿手持纸杯咖啡脸色铁青的凝视着我……陈院长、医政科长、急诊科的其他医生护士都在我面前围成半圆用某种仿佛协调过的忧虑目光盯着我……
我静静看着他们。
人群微微一动,人群后身穿笔挺警服的穆雨面无表情不慌不忙走到我面前,她的身后,两名警察不慌不忙的分站开来。
“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科医生郑瑞?”她用无丝毫感情色彩的口吻清楚问道。
“是我。”我点头回答。
“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科医生郑瑞。”穆雨打开一张纸口齿清楚的念道:“你因在工作期间未负起应负之责任,导致一名病人在无值班医生监护情况下死亡,根据共和国有关法律,现将你刑事拘留七日,即日执行。”
“郑瑞,你听清楚了吗?”穆雨面无表情清清脆脆在一片寂静中问我。
……蝴蝶掀起了飓风……
片刻后我脱去白大褂将其递给站在身边的曾沿……警察为我拉开警车的门。
警车鸣响警笛驶离医院时,我看见曾沿小跑着与警车越来越远……
警车的警笛声声中,坐在我身边冷漠平静的穆雨在无人注意时忽然悄悄握住了我的手,我冰凉的手指感受到她天赋的温软细腻,片刻后我静静将自己的手抽回——穆雨,却从始至终的冷漠平淡,甚至我开始怀疑,刚才,是她握住了我的手吗?我甚至希望她再握一次……
警车穿过市区。我本想仇恨穆雨,但却奇怪的无论如何使尽全力也仇恨不起来……
……七天,转瞬即过。
拘留所的大门低沉的“哗啦”一响时,我独自默默走出门外。不远处,身穿黑色三件套西服的曾沿、陈院长、急诊科的同事们同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走上前来……
——我直接回到家中,剃须淋浴,上上下下仔细擦洗。末了静静坐在窗前听蓝调先驱盖瑞莫尔,喝刚刚煮开芳香扑鼻的茉莉新茶,直至明月升上皎空,远处湖水潋滟波光浮烁不定……
不久家人得知此事相当愤怒。加之父母年纪越来越大身边无人照料,便也通过层层关系终于将我调回家乡。陈院长为我写下推崇备至的荐举信,嘱我将其交给家乡医院的院长,也是他的一个同学,我称谢接过。曾沿开了家网吧,去夜总会自然没有从前那般积极。
“哪里再找的到如你这般的搭档。”他叹气道,其时我俩坐饮着蛋黄甜酒,在那家蓝调夜总会重听阿凯利。
“经常联系。”他叮嘱说。
我微笑着与他握了握手。
拘留之事过去三个月后,我打点行装回去家乡。
所经历的一切都只不过是现实中必须付出的代价而已吧。我想。
回去家乡我依旧在城市医院的急诊科工作,既然已在现实生活中吃过大亏,自此工作当然是小心仔细,而伴之而来的副作用就是疲惫不堪。消毒药水味与匆匆挤过各怀心事的人群中,我独自站在窗前默默啜饮淡而无味的速溶咖啡,窗外熟悉又陌生的风景在冬季的风中飘摇不定,与从前一模一样口气的温柔女声也在此时响起。
“郑瑞医生请速回急诊室。”
……我舒了口气收回目光,将纸杯丢入垃圾筒转头向回走去……
“急诊。”值班护士莫名其妙告诉我:“别的医生都束手无策,只有招你前来——因为患者指名道姓要你前去处理。”
我微微皱起眉头。
“病症?”我问。
“说是……”护士翻看记录,满脸无可奈何的告诉说:“可能是心脏病。”
“心脏?”
值班护士一脸迷惑的摇了摇头。
……我走去急诊治疗室掀开玻璃胶门帘进去,已在室内的护士看我进来满面不可理解的耸耸肩指指病人后先行离去。
“找我?”我平静问。
病人转过身来——我凝神屏气,出乎意料的看着对方。
穆雨——是身穿浅青色秀气防风棉衣与蓝色牛仔裤的穆雨。与最后一次在曾沿的急诊室门外看见穿着笔挺新式警服的她相比,几个月后她白皙的仿佛有些不真实。
我与她在治疗室中默默的互相注视着对方。
“怎么会到这里来看急诊?”我轻声问。
时间一分一秒被风吹过。
“心里很难受。”穆雨低声说:“它彻彻底底坏了有没有可能?”
“我让护士来给你做心电?”
“心电没用的。”穆雨低声阻止我。
“很不舒服?”我问。
穆雨轻轻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我看见我喜爱的男人满面胡须独自从拘留所里慢慢走出去那时起。”穆雨抬起目光黯然复杂的看着我:“那分钟起恐怕它就病了……”
在冬的寒冷风中我默默看着对方,二行透明的甚至难以察觉的泪水正从穆雨的脸上划过。
“我一直等着你的电话,一直矜持的等待着你的电话,”穆雨满眶泪水的凝视过来:“可电话就是不可救药的从始至终一声不吭。”
“我去过医院找你,可所有人都视我为这世界上最令人讨厌之物。我知道你离开了城市,可去了哪里谁也不告诉我,我忍受他们冷嘲热讽厉声训斥只想知道你去了哪里。”
泪水滴滴哒哒落在穆雨的漂亮棉衣上。
“你到底去了哪里呢?”穆雨泪流满面的低声问:“是我逼你离开了那城市吗?我逼我从一见面就真心喜欢的男人回去遥远的地方了吗?”
“于是我拼命寻找,我甚至想有一天我在某个城市被当做三无病人送去急诊,会看见你穿上白色大褂忽然出现在我面前。”
我慢慢咬住下唇默默点了点头。
片刻迟疑后穆雨扭过头去抽抽答答小声哭出来,冰冷的风中我缓缓走去,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对不起。”她在我怀中低声哭道。
我从心底里长长舒了一口气,长得毫不费力便可以轻触海底。
“想恨你的,”我低声劝道:“但真得想尽方法也恨不起来……”
穆雨轻柔的把她温热而布满泪水的脸庞贴在我下颌上……
……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将一个女刑事警察如此温柔的揽入怀中——曾沿如亲眼所见必定心脏病兼脑震荡齐发……
蝴蝶,静静竖起了翅膀。
……我想起卡尔维诺曾在《看不见的城市》中试图在记忆里区别两种城市。但他……无法成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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