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工作的时候,母亲从家里的老昙树上,剪下长长的一枝叶片给我,说:“这花儿,一栽就活。想妈了,看看。”从此,一个情结总跟着我,跟着直到现在已高大成一树浓荫的我的昙花。
母亲已不在十几年了,可每当独自对着昙花,就被一种温馨所包围。母亲微笑的眼睛会从油绿的叶间浮现出来,看着我,恍若她还在我身旁。
我总能从忙乱中抽出一点时间,哼着歌侍奉我的昙花,还有她那些生机勃勃的同类的朋友。伤感了,更会站在她的面前,假装揉眼似的,悄悄将溢出的泪水揩去。
也许因为母亲,昙花给了我自由情绪的天地,而这方天地也总弥蒙着一种神奇,一种灵性。
女儿在昙花旁养过一只小小的乌龟。当小龟昂起头来看着你的时候,那圆圆的双眼皮的眼睛就像带着对你的问候,使你的心情中平添一份欣喜。
记得自己的学生写过一篇关于一条鱼和一只小鸟的很美的爱情故事。而我的昙花树下,似乎也上演过同样凄美的一幕,只不过它的主人公该是一只龟和一只小鸟。
那是一个风狂雨泼的坏天气,有只小麻雀,被冷雨打蒙了,在高高的树杈上晃着晃着,就直摔下来。我轻轻捧起了它,用手捂着。能感觉到它哆哆嗦嗦,浑身滚烫。我把它带回了家。第二天,东方才一抹白,阳台就有了“啾啾”的歌声。也许是昙花给了小麻雀树林子的感觉吧,它的叫声好欢快。第二天叫声依然,但位置好像很低。我偷偷地看出去,竟发现它站在小龟的盆沿儿上,正对着小龟叫。我想象着有两只黑豆豆眼,是怎样专注地望着小鸟,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是有一天叫声没有了。女儿打开阳台的门,喊了起来,声都有点儿岔。小鸟伏在水盆里,头侧着,眼闭着,腿直挺。而小龟蜷在它身边。昙花也好像老了,叶子都那么耷拉着,空气凝固了。
我把小麻雀埋在了昙花盆里。
几天来小乌龟的头总高高地昂起,像在盼望。为什么总是那样昂着?我突然发现,小乌龟不知什么时候也死了,它僵硬成了那个永远的姿势。
从此,昙花的根旁便住了一只小鸟和一只小龟。
昙花呀,你让我的心变得柔软。
夏日,花架之间结起了一张吊床似的网。一只壁虎裹在里面,它显然挣扎过,甚至想把自己的尾巴抛下而逃离。可它太小了,挣不脱自己的尾巴,于是裂了很宽的一道伤口的尾巴,就歪歪地、沉沉地被拖着,在它身体和尾巴的连接处居然起了足够大的一个“血瘤”。
网是柔弱的,晶莹的丝缚着圆实的壁虎,显得那么不经意。然而,它却是一张死亡之网。我甚至感觉着不远处定有一双贼亮的小眼睛关注着战事。壁虎已经浑身瘫软,气息奄奄了。
又一阵悲天悯人的感觉袭上心来,蛛丝也被我“轻轻抹去”。
死了一般的小壁虎,突然颤了一下,又摆了一下,就连几乎要离它而去的尾巴,也被它拖动了。它扬起了头,在看我。但我对于它,实在是太大了,可谓“大象无形”,它能看到吗?但它是在看我,还直晃脑袋,也许是错觉?
然而真有奇迹。整个夏天,以后的日子,它便老是出现在我面前。有时在我桌前的窗台上左右扭,像跳着慢拍的街舞,有时又挨到我的脚边来,一动不动地守着看书的我,如果不是那个肉瘤,还真能吓我一跳,但认出了是它,我也就随它那么趴着。且想到天地生命间竟有这等的灵犀,心里不免暖烘烘的。
总能偶尔泛起一瞬期盼:今天还能见到它吗?
可是,一天,脚下的感觉有点异样,我警觉而迅速地抬起脚,还是晚了。小壁虎的头已经被我给毁了。它再也不能动了,软软地趴在我的手心,长长地垂着那带瘤的尾巴……
一个生命就这样地被……也许是它最感激,也许是最喜爱的另一个生命给深深伤害了。似乎生命本来就是,总要被它最亲近的,伤害得最深。
不好意思说我哭了,但泪在流。
我把它也埋在了昙花树下。
有人说,人旺花不旺,人忙花憔悴。然而,昙花皮实,并不在乎你旺不旺,忙不忙,总是给你满目的精神气儿;总能在你苦恼的时候来承受你,而平时却只是悄悄绿着,连育花的过程也仿佛不敢打搅你。
可总有那么一夜,总有那么一夜,你的梦突然芬芳无比,周围突然亮得灿烂,仿佛空气中流动着一阵又一阵竖琴的清音。你猛可举头,才发现阳台处,朦胧中,瑰丽地炫目着一轮光芒四射的白太阳——那可是有形的光芒。噢,圣洁的,晶莹的,昙花开了。她带着明艳的芳香又迷蒙了你的眼。于是,空灵中是母亲笑笑的眼睛,是会游泳的小鸟,是会飞的小龟;小壁虎在我的手心跳着非洲人的街舞,还是霹雳舞……而母亲暖暖的微笑,又成了那无拘无束的昙花,把整个世界都照亮了……
词语中“昙花一现”也许该做新解,不在她美得短暂,而在她“一现”时,轰然启迪心灵的天堂境界:一切的只要是美的,都将是可能的存在。
烦恼算什么,烦恼是幸福新娘的红盖头,掀起了盖头,那是一树昙花。
死亡算什么,死亡的背后是永恒的月亮。
天地间,万物有灵,整个宇宙就是一部无声的交响诗,只要你在聆听。
感悟是一刹那的事,沉默的心灵便从此真正自由了。以后的你,在别人诠释为有福了的富丽堂皇的世界中,看到的却可能是蒙灰的满眼陈腐;在别人对于无的恐惧和悲哀中,却阅历着一座有形的圣境。
在你的眼里,这是一个超越了四维的宇宙,没有一种真幸福是可以被复制的。
于是,一树昙花,便只是兀自皮实地生长着,默默地承受着,温情地交流着,又惊天动地地把黑夜变成白昼……
本文已被编辑[shihan123456]于2005-8-2 15:54:08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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