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缺乏才气,只有一股子磨劲”,这是在市人民医院当护士的妻子对我一贯的评价。
的确,我从十六岁发表[ch*]女作到现在,业余时间爬“格子”爬了十三年,除了在市报副刊发表的那几十块豆腐干外,最大的收获就是两纸箱退回的废稿。
“还是趁早收了这份心,安分守己吧,这些废纸不如送给废品公司,也算对国家一项贡献。”妻子常常这样奚落我。
可是,搬了三次家,我却没舍得——每每从学校下班回家,在明亮的电灯之下,在别人看电视、打麻将或者带着妻儿去广场散步的时候,我依旧痴心不悔爬着我的“格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一篇千把字的小小说居然在国家级权威文学刊物《人民文学》上发表了!铅印的文字真是威风凛凛,标题下面的名字,怎么看也不够。哦,苦尽甜来。
办公室里爆炸了一个颗微型原子弹。
“小王,还真有两下子!”
“一鸣惊人啊!”
“人家十六岁就开始写,年轻人就是有钻劲!”
“王作家!发烟!请客!”
我就这样飘飘然,在云里雾里过了一天。
第二天气氛有些异样。响过预备铃,语文组长似笑非笑地对我说:“我们想听你一堂课,学习学习!”说完,组长从我办公桌上拿走了两个班的作业本和作文本。
下午,语文组长和教导主任花了两个钟头,给我总结出两条优点,提出了八条意见。然后,教导主任指出,从作业本中查到四个漏改的错别字、三处眉批上措词欠精确、两处打分位置不好、一处字迹潦草。我心悦诚服。末了,年级组长对我说:“小王,你准备一下,本周倒会上请作如何抓好学生素质教育的中心发言,总该不会推辞吧!”
过了两天,总务主任告诉我,原来打算给我的三十块钱困难补助,经过学校领导研究,给比我更困难的周老师了。“嘿嘿,希望你谅解!”
对此,我一直不解,直到三天后的下午,李校长找我“谈心”时,我才“谅解”到其中的奥妙。
李校长苦口婆心,从精神文明建设讲到一名“园丁”的光荣职责,反反复复对我进行热爱本职工作的思想教育和保持艰苦朴素作风的道德品质教育。这番谈话,使我惶恐而感动,仿佛我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学生。
天刚黑,同我合班的正班主任在校门口追上了我。
“刘大宝同学今日没来上课,不知是什么原因,你是不是帮我探访一下?”说完,跳上自行车走了上。其实我知道他的家离刘大宝家不远,可我又是一个副主任,怎好推辞呢?
家访回转,忽遇暴雨,及至家中,全身淋湿,得了重感冒,躺在床上了。不得己,请了一天病假。我两眼睛望着天花板出神,身上冷一阵、热一阵、汗一阵、颤一阵。
“你不要胡思乱想,我看不是那么一回事!”妻子下班一进屋,在厨房里边忙碌边说。
本校党支部杨书记来了。
“小王,病好点了吗?吃药了吗?对你的大作议论不少啊。我根本不相信他们的分析,你不会影射我!我与你平日里无仇无怨,哪能呢?”
“杨书记!”我浑身无力,挣扎着想坐起,他把我摁倒。
“当然,和编辑部搞好关系是必要的。嘻嘻,他们没料倒你这个人也会来这一手!”
“杨书记——”我一阵哆嗦。
“他们说你装病在家写‘大部头’,人言可畏啊!总之,我总觉得你教初二是大材小用,等到机会成熟,我一定向校领导建议……”
“杨书记……”我只有呻吟。
杨书记走了。要不是妻子把一碗刚烧好的姜汤端到我面前,我还以为得了场恶梦。
“你呀,我看以前我讲的那句话得改一改,你是无‘才’有‘气!’”妻使劲挖了两满匙白糖,搅和到姜汤里头。“喝吧,病好了接着写,比这篇写得更好些!”
一股热气腾上来,直窜脑门,又甜又辣。叭嗒,一颗泪珠子掉了下来,落到黄澄澄的姜汤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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