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鱼非苦恋四年的女朋友叫雅如。
六月,雅如被公司指派到北方的一个城市进行为期一个月的业务培训。在培训结束前9天,鱼非坐了30个小时的火车,来到日思夜想的女朋友身边。这对恋人只能相聚5个小时,之后,鱼非又要踏上归途,他必须赶在星期一早上8点之前回到单位上班。
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次异地的短暂相聚,竟是他们爱情终结的前奏。
天要下雨,总是先堆积乌云;太阳要落山,总是先滑过西边……。但他的爱情弃他而去之前,却没有任何先兆,一丁点儿都没有!没人会从他们相聚的点滴时间里嗅得出爱情行将死亡的气息!
下午4:30,鱼非随着人流走出车站,等候多时的雅如迫不及待地扑进了他的怀里,胸前衣服上被她濡湿的一片泪痕表明了她久别重逢的喜悦。
5:00,他们去步行街的大排挡吃饭,他们互相喂饭。然后,象所有恩爱的情侣一样,他们手牵手逛街。沿路遇到的所有异域小吃,他们都会买来尝一尝。
7:00,他们徘徊在各个大商场里。他们买了很多廉价的小玩意儿,象钥匙扣,手机挂坠,花花绿绿的女孩子的头饰……。当然,鱼非也给雅如买了很多衣服,都是看上去很“休闲”很舒适的裙装。他喜欢雅如穿那种有两根细细肩带的裙子。
8:00,他们走进另一家商城,发现这是一个卖厨房用具的地方,但他们不在乎,只要两个人可以在一起,管他是在什么地方呢。他们兴高采烈地在一排排货架之间游走,四只手摸摸这里,摸摸那里,兴奋地讨论这些锃亮的锅碗瓢盆——将来,我们的厨房里要用这样的筷子,那样的碗,这种勺子,那种菜刀……
雅如被一只炒锅吸引了,那是一只平底锅,有长长的,弯曲上翘的手柄。雅如嘟着嘴说:“可惜太远了,要是在家乡,我就买回家去!”。鱼非爱煞了她这种低颦浅蹙,他毫不犹豫地卖下那只锅——居然在千山万水之外的一个城市里买了一只炒锅!
8:50,他们拎着大包小包走在陌生的街头。这个繁华的大城市里,随处可见相拥着踯躅闹市的情侣。
在排列整齐的道旁树下,雅如忽然蹲下撒娇:“我走不动了”。鱼非笑着看看她,转过身去,腿弯成马步,狡黠的女孩儿立即笑嘻嘻地飞身扑上他宽阔的后背,鱼非站直,嘴里大呼小叫:“各位乘客请系好安全带,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呜——”
他驮着雅如笨拙地跑动,颠簸使雅如的长发披散开来,他们纵声大笑,浑然不将侧目而视的行人放在眼里。雅如笑得简直岔了气:“这——哪儿是——坐飞机呀,这是——骑马——呢!”。他们笑倒在路边的长椅上。
9:30,他们在车站的月台上拥抱,她的双手攀着他的脖子,他的左臂环住她,右手摩挲着她的头发,他们紧贴着,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互相对视。
鱼非想,她一定希望这个拥抱就这么凝固下去吧……
9:40,鱼非带着此行的唯一收获——那只炒锅,上了车。火车准点启动了,站台上的雅如在缓缓后退,鱼非在车窗里举起那个黑漆漆的铁家伙轻挥。雅如跟着火车跑了几步,他听见她喊:“在家等着我!”,然后挥手,脸上似乎有泪滑落。鱼非抱紧那只仿佛有某种象征意义的炒锅,这使他看上去有些怪诞。看着她的倩影渐渐远去,心想,她一定跟我一样痛恨聚少离多!
在漫长的旅途中,他不停地给雅如发送手机短信。过了很久以后,这些短信的内容他几乎都忘记了,但她回复的短信中的确有这三个字:我爱你!——这一点鱼非确信无疑!
如果爱情按照这样的轨迹运行,一切都顺理成章,无可挑剔。但没有人可以猜测到,这一趟北方之行竟然是这段爱情的回光返照!
因为,接下来的日子里,这段感情就变得毫无逻辑。就象婚礼进行曲演奏到一半儿的时候,突然转变成哀乐。
他在回到家的第二天,再拨雅如的手机,发现她关机。在她返回的前9天,她的手机一直保持在关机状态,他发过去的所有短信息都石沉大海!他找到雅如的培训地点的电话号码,长途拨过去,接线员说,雅如每天都准时出现在培训课上,没有缺席纪录。
第9天,也就是雅如应该按原计划返回的当天,他查阅了连接两个城市的所有车次,一趟趟往返火车站。但他期待的女孩儿没有出现!
天黑了,他离开火车站,只身游荡在街头,不详的预感终于演变为现实——他收到了雅如9天来的第一条短信,只有这样一行字:我们分手吧,对不起,请你永远忘了我!
而9天前,他跟雅如在那个城市分别时,雅如最后的话却是:在家等着我!
他立即拨打雅如的手机,对方仍是关机!
他连夜来到她的宿舍,和她住一个套间的小青说,雅如昨天就回来了,一到家放下行李就走。小青笑着埋怨他:“你这家伙,女朋友出差回来你也不去车站接,要是我我可饶不了你哦!”
鱼非把那条手机短信翻出来,举到小青眼前,小青的笑容刹那消失。作为他俩四年恋情的见证人,她怔了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张嘴:“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鱼非走进雅如的房间,她的旅行包还丢在桌子上没有打开,表明了她的行色匆匆。他拉开拉链,看见包里装满了从北国大都市里带回来的林林总总的小玩意儿,还有叠放着的崭新的吊带裙……
小青说,刚到家的雅如,言谈举止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个精美的红色小盒子,打开,里面是空的,盒底的绒布底座上有一个小凹槽。过了若干年他才知道,这种小盒子是装戒指的。
没有人知道雅如去了哪里,他只能在雅如的楼下夜以继日地守候着。
凌晨,他坐在路灯的光柱下,成群飞舞的蛾子包围着他,头顶扭曲的榕树枝条下挂着乱蓬蓬的气根,象他乱蓬蓬的思维。
是谁欺负她了吗,以至于她做出了腰斩爱情的决定?——这个念头一跳进脑海,他的焦虑立即变成了狂躁。他想,如果有人欺负了雅如,他一定亲手杀了他!
这时候,雅如终于出现了!
是的,是雅如!她穿着水兰的裙子,低着头,袅袅婷婷地走过来。在迷茫的路灯下,她收住脚步,缓缓抬起头,看到了迎面站立的鱼非,她的表情显出了些许惊愕。看上去,无法从面容上猜测她这些日子的遭遇。
鱼非的声音有点儿嘶哑:“——为什么?”
她的瞳孔张大了,忽然后退一步,满面畏惧。他见过雅如各种各样的表情,喜悦,撒娇,薄怒轻嗔,含羞带笑……,可是,相处四年,他从未见过雅如流露出“畏惧”,这令鱼非感到了由陌生引起的阵阵寒意!
“你不能不给我一个解释就离开!”
雅如象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连退几步,随即返身跑下路基,绕过花坛,迅速进入楼道里,“哐啷”一声关上楼梯口的大铁门,落锁。
鱼非冲过去,雅如已经消失在漆黑的楼道里,他疯狂地摇动铁门,门铰链发出“哗啦啦”的巨大声响,他的喊声既绝望又愤怒:“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他的脑浆终于沸腾了,咬牙切齿地拍打着大门,他发现无法将门卸下,他恨恨地揣门,一脚又一脚。附近楼群里的灯光一盏盏地亮起来,有很多脑袋伸出窗外。
他退开,仰面看着5楼那扇窗,那个窗户拉着窗帘,有个人形影影绰绰印在窗帘上,他知道那是雅如。
“你开玩笑的是不是?你在骗我是不是?不是真的对吗?——”
他的叫喊如枭鸟夜啼,在楼群间传出很远,久久回荡在夜空里。
但是没有人回答他。
他继续攻击那扇铁门,手拍足踢,头顶肩撞。他象一头刚被捕获的野性未驯的猛兽,妄图冲开禁锢他的樊笼。他的手心手背都已经肿胀开裂,鲜血淋漓,一只鞋脱落了,脚趾也在淌血。
他退开数步,冲雅如的窗户喊:“为什么!”,然后冲撞大门,又退开来,仰头喊:“为什么!”,又冲撞大门……,周而复始,不停不休。
几分钟之后,110警车呼啸着开过来,几名警察冲上前,把他摁倒在地,但他猛然发力一掀,警察被冲倒,他腾空飞过去,双足“砰”然顿在门上,那扇门的一只合叶断了,门一歪,露出一个三角形缺口,他爬起来,妄图从那个缺口窜进去,但没有成功,一名警察用电棍戳在他胸前,他被电流弹开,轰然倒下,面颊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使他看上去狰狞丑恶。
他被戴上手铐拖上车。
——9天之前,他跟他心爱的女孩儿在遥远的异乡憧憬未来,言尤在耳,9天之后,爱情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就弃他而去……对鱼非来说,这场爱情从沸腾到结冰,仅仅需要9天!
最不可思议的是,没有任何人知道雅如离开他的原因!就算是她的“同居密友”,亲热如小青等人,亦无从得知她跟鱼非嘎然而止的缘故。——她没有跟任何人讲述那9天里发生过的事!也就是说,终止爱情的“解释权”只有雅如一个人掌握!
过了很久,鱼非从失恋的阴影里走出来,可以泰然自若地生活了的时候,蓦然回首,聊以自慰甚至有点儿沾沾自喜的是——他流血,但自始至终没有流一滴眼泪!
马达出差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肥羊,让他晚上一块儿去鱼非那儿“混饭吃”,肥羊说:
“行啊,不过估计连油盐酱醋都得买上去——那条鱼有几个月不开伙儿了”
“不会吧!——怎么回事?”
“你一走半年,不知道那条鱼已经死过一回了!”
“嗯……?”
“他跟雅如分手了——快四个月了!”
“……你开什么玩笑!”
半个小时以后,马达在菜市场见到肥羊,立马儿问:“鱼非跟雅如这样恩爱的一对儿都分手?!这爱情世界是不是也忒寒冷了点儿!”
肥羊觑着眼上下瞅他:“你这死马,被你甩掉的妞儿都够装一节车皮了,我也没感觉引起地球气候变化呀?”
“等你跟薇薇分手了,你就感到每天都是三九天了”
“哎——,我说,羊某没得罪你呀?干嘛诅咒我?!”
“喂喂喂……,别打人呀,刚从山沟里出来投奔兄弟的怀抱,你就用拳头迎接我呀……”
他们俩买了三斤熟食——白斩狗肉,爬上七楼,敲门。
鱼非开门,盯着哥儿俩看一眼,翻着眼皮说:“鱼门八字开,无酒无肉莫进来!”
肥羊举起狗肉,马达举起三瓶白酒。
鱼非把他们让进来,自顾走到客厅中央,席地而坐,从地上捡起一盒烟,横着撕开,丢两支给他们俩,将剩下的全倒入地板上的一只平底锅里。马达看到那只长柄炒锅装了半锅烟,笑说:“鱼哥,你打算加点葱蒜把这烟再炒一遍是怎么着?”
鱼非说:“是,最好能再加点儿马肉羊肉,那才香呢”
马达说:“那不能不加点儿鱼肉”
三个人笑。
在地板上坐下,三支酒瓶一碰,分别仰头灌。他们用手抓狗肉吃。
鱼非问马达:“你那个厂怎么样了?那地方不通手机信号,没法儿联系上你”。马达跟朋友合伙在山区开了一个小冶炼厂,刚投产。但他没有从单位离职,而是让当车间主任的舅舅巧立名目,假借出差的名义去办个人的事。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留条后路,万一那厂子做不好,他还可以重回单位上班。
马达吃块肉,抽口烟,灌口酒,说:“还行……,先别说我。我问你……?”
鱼非伸手掌阻止,找张纸巾抹手擦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从派出所出来,所有看见我的人都会问。我告诉你,我也不知道雅如为什么要跟我分手,她没跟任何人说原因——就是这样!”
马达:“鱼哥……”
鱼非黑了脸:“好了好了,知道就行了,别老娘儿们似的罗哩八嗦的!”
马达打量一番,没看出来鱼非“死”过一回的印记。
一阵儿吃喝之后,肥羊:“马,叶子有没去山里找你?”
马达“扑”地一声把嘴里的肉吐到手里,瞪大了眼,伸出一根指头不停地点着肥羊的鼻子:“哦,哦哦,哦哦哦——”
肥羊往鱼非背后挪:“马,你这是要咬我是怎么的?这儿还剩不少狗肉呢,够你吃的……”
马达站起来,破口大骂:“……你这臭羊,原来是你把我的地址告诉叶子的!你知不知道我这次进山是专门躲她的,你这臭羊害死我了!”
肥羊一脸苦相:“你哪儿知道呀,她一天给我打八遍电话,说要不告诉你的地址她就一头碰死,我这不是出于人道主义呢吗……”
马达窜过去,油腻腻的双手就往他胸前衣服上抓:“那你就让她一头碰死!她不死我就得一头碰死了我!”
肥羊拂开他的手,远远地退开:“你跟叶子是不是都患了疯牛病了?求求你们赶紧去看兽医,别再折腾我了”
马达哭丧着脸:“我是带着小燕进的山……,你想啊,这两个女人撞上了,我是什么下场……?”他把衣袖捋上去,伸开手臂:“你看看,叶子把我抓的这样子,全是一道道的伤口啊!还有这边,这是小燕抓的……”
肥羊恢复了胆气:“啊呸——,原来你脚踩两只船,活该!”
马达:“哎,十几年前认识你的时候我老妈就提醒过我,说这臭羊没同情心,不可深交,可惜我没听她老人家的话……”
肥羊:“我才交友不慎呢!”
鱼非点上一根烟,让那根烟在五根手指之间娴熟地绕来绕去,这是他多年苦练的技艺,如今已是炉火纯青了。他不理会他们俩胡闹,自顾喝酒吃肉。
马达的手机响了,他一看屏幕,脸儿立马儿白了:“完了完了,刚回来叶子就找我,真不让人消停”,把手机贴到耳朵上,却换了一付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是,对对,我这么忙,不是想你我回来干嘛,……没,绝对没有,我能跟什么妞儿在一起呀,在鱼非这儿喝酒呢,……没骗你,我跟小燕只是朋友,你还不了解我吗——我真正爱的是你……,好好,我马上就去”
马达往嘴里塞几块肉,边鼓着腮帮子嚼边往门口走,临出门的时候说:“给我留点儿狗肉,别都吃喽!”
肥羊说:“才怪!”
(未完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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