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起处,阿丽森•凯丝自弹自唱完“当你说无所谓”后,最后一个旋律“叮咚”终止。一时静谧间盛夏之风却在夜中无端显得有些落寞,片刻后我在黑暗中默默睁开眼睛,即使是夜深之时但气温仍沸腾的让附树之蝉昏头昏脑的嘈噪不停,加上头又不依不饶的痛个不休,老掉牙的电风扇正拼足力气“咯吱咯吱”呻吟不止,不知谁家的电视机忽然莫名其妙的将声音调至任谁都会大吃一惊的高度。我在黑暗中摸索着去水池喝自来水,窗外薄云淡星,完完全全中规中矩的一个夏日之夜,既无流星撞地般了不起的大事发生,也无夜雨忽至的小事浮现,桌上bp机响,我抓起观看。
“明晚23点,”洛留言道:“金色池塘露天吧,记得带上吉他。”
我再次确认,随即将bp机丢回桌上。
有时偶尔想来,几年自费大专念下来,转眼也有数年。只是工作仍未有着落,或者一方面因为万金油般的专业在就业中委实每每令对方头痛,而另一方面打零工维持生活到也并非难事。
“实在不行只有考去街道居委会了。”我对洛说。
洛沉吟片刻。
“那倒可惜你弹的一手好吉他了,”洛摇摇头笑笑说:“弹着吉他去调节邻里纠纷?”他问。
“那难保不被打出来。”想了想之后我点头无奈答道。
洛微微一笑。
其实吉他弹的好坏与否完全没有对我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最直接的恐怕也就是与洛合伙在几个二流酒吧里弹唱挣几箱方便面钱,既无掌声雷动让我们感激涕零的情况发生,也无让我们尽心尽情自顾自一唱到底的机会来到。大部分观众只是冷漠的看上我们几眼冷漠的拍上几下手便作罢,偶尔遇到美丽可人的姑娘目不转睛听的仔细,但大凡最后一个旋律弹完,最多聊上几句,一但得知我辈为无业之徒后便惟恐避之不及的溜之大吉。
洛摇头叹息。
“现实的世界啊。”他说:“即使我俩百分之百的真心诚意,末了她们总是认为我俩心有所图。”
“你。”我更正道:“是你心有所图。”
话虽如此但谁也无法否定世界现实,与我恋爱两年的女友最后扬长而去,说认识了告诉讲可以带她去美国的新男朋友。我衷心祝愿她幸福快乐,也打定主意下次认识可心喜欢的姑娘便直接开口说带她移民火星。但美国也罢火星也罢,全是不着边际的家伙信口胡说而已,况且,如果可能,自己还是想做一个城实的人。
如此悻悻作罢。
……夜深时我弹了半支斯汀的“我的好朋友和我”,至此心情略有好转。
第二天夜半之时“金色池塘”里却是人气甚旺。
熙熙攘攘的啤酒客里我与洛拎着琴盒小心挤开人群前进,不久一个身穿黑衬衫头扎马尾辫的短须大汉出现,与洛在附近舞池传来的彩光下窃窃私语,稍倾洛回过头来。
“半个小时以后才是我们的时间,先找个地方坐下。”他说。
我回头望去,露天吧内几乎座无虚席。
但是世界往往如此,即使座无虚席也完全没有难为住洛。或者说座无虚席的情况根本就是为洛这种人所专设,他毫不费力的带领我在小型演奏台边的一张桌子旁落座,同桌的几个俏丽姑娘面有不悦,但毕竟没有发作,加上我千辛万苦的拖着两个琴盒。她们用观赏热带鱼般的眼神逐一打量洛与我,其间服务小姐前来招呼。
“乐手?”她问。
洛点头。
“水和啤酒免费,其余八折。”服务小姐用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的口吻对我们说道。
同桌的几个姑娘更用观看提姆潘丁曲中滑稽小丑的目光再次打量我们。
“冰水。”我对服务生说。
接下来三十分钟里我啜饮冰水,浑身热汗直冒,洛喝完两支啤酒——那几个俏丽姑娘也完全视我俩为毫无价值的渐渐蒸发之物,目不斜视自顾自的窃窃细语,偶尔浅浅的一阵娇笑,而与其同座我既无兴高采烈之感也无垂头丧气之意,即使她们用那般眼光凝视我我也丝毫没有介意,毕竟只是恰如其分的一个夏日之夜,我很快便会将其遗忘。
酒酣夜热之时我与洛走上小演奏台,当然既无人喝彩也无人用期待已久的目光看来,我们只是默默走上演奏台打开琴盒,校音之后我将最后一口冰水饮去与洛对视一眼——我们一气弹了卡诺娜尔格丽的“没有简单的承诺”,弹了“天使”,弹了“夜之色”,弹了“好男人”,“温哥华悲伤一号”,最后弹了路易丝阿姆斯特朗的“美妙世界”。
……场下有零星掌声传来,我和洛点头致意。
落台之后洛去找那短辫男子取演奏费,我回到台边,见无人反对便又在原处坐下重新讨了杯冰水,其时卡拉ok歌手登场,我扭过头去。
“弹的委实精彩。”附近有人开口说道。
我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去。
“专业乐手?”那群俏丽姑娘中有人不慌不忙看来。
我稍稍考虑了一下。在暗暗的灯光下目不转睛看来的姑娘秀气的令人倒吸一口冷气,可是我想与专业乐手无论如何也扯不上什么关系吧,加之想来对方无非闲来做午夜的最后一通闲扯,于是微微点头致意后回答。
“江湖艺人。”我平淡说道。
对方顿时满面愕然,但连那副目瞪口呆的模样看来也娇俏的恰到好处。
我不禁暗暗感叹,连惊讶与不知所措都有如此写实画般的震撼力,换作是我便恐怕使出吃奶力气也无法摆出这般丝丝合扣的微妙染力。
“明天还来?”迟疑片刻后,那姑娘在她周围几个同伴对我仔细得过了头的目光中问。
“还来的。”背后也有人回答道。我回过头去,洛正弯腰拎起一个琴盒。
“漫长的一天呀。”他垂下目光低声感叹说。
我默默点头,也拎起另一个琴盒,静静的与洛转身离去。
……远离灯红酒绿的露天吧后,城市的天空极其罕有的在一小块无人注意的地方露出星光……
在午夜仍炎热的连温度计都休克过去的湿热空气里,我也与洛再次大汗淋漓的坐中巴赶到那露天吧。因约好的舞蹈员未能准时出现而急得乱转的那短辫男子一见我们,便不由分说直推我们上台。我在演奏台下的阴影中用冰镇矿泉水冲洗头脸,然后擦净手走上演奏台……台下迟疑片刻,忽然响起清脆而孤单的几下掌声。
……我与洛对视0·5秒后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去——昨夜的那几个俏丽姑娘正坐在台下不远处,不浓不淡的灯光下昨夜那秀如澈水的姑娘也不引人注意的对我们嫣然微笑。
我与洛再次对视——在炎热的沸腾空气里我俩同时拨动手指,尽心尽力的弹了“第三周”、“神奇之翼”、“卡农”、“新星”、“等到那时才能入睡”、“老城镇”和“爱尔兰的海滨”。
场下也渐渐响起不疾不缓的掌声……我和洛也抬起目光微微一笑。
“明晚23点。”下台后那短辫男子点头约定道。
空无一人的公交车上,当路灯不慌不忙的从车窗上掠过时,我也忽然想起那几声孤单的掌声……
白昼如热流的阳光直浇而下时,我也躺在父母搬家后留给我的一套两室一厅旧房中。冰箱中有两枚前几天买的番茄,老风扇打足精神吹来阵阵热乎乎的暖风,我放下读了一半的卡夫卡之《城堡》,将两包方便面丢入锅中煮沸加入切片番茄与鸡蛋。夜色渐浓时我也拎起琴盒去巴士车站……洛却久候不来。
“会不会独自先去了露天吧呢?”我也疑惑。但近乎午夜的露天吧根本不见洛的身影,甚至与他形影不离的“希尔顿”香烟味也被风吹的丝毫无觅。我转而纳闷,但很快就被无奈所代替。
“所有的人都不再守信!”那短辫男子勃然大怒:“先是舞蹈员,再是音响师,现在又是你们!”
我暗暗摇头。舞蹈员或者会和音响师结伴去喝鸡尾酒,但我和洛却是一直勤勤恳恳象call机机器一样随唤随到,却也一样被粗暴对待,宛如种族歧视般的粗暴对待。
“如果十分钟后我看不见他出现,我明天便另请高明。”短辫男子毫不含糊的对我吼道。
“我可以独自演奏的。”我平静开口道。
“你用过一根筷子吃饭吗?!”对方火气冲天冲我咆哮道。
“可是世界上哪有攀登不了的高山?”我想,正准备再次开口请求时忽然身边有人冷冷开口。
“我来弹。”
我与短辫男子同时回过头去——身后,站着的正是那会嫣然一笑的秀气姑娘。舞池的灯光划过,她的双眸泓澈的如一弯褐色彩虹。
“呃?”我与短辫男子同时皱起眉头莫名其妙的疑问。
……“会弹‘老橡树上的黄丝带’”?在演奏台上她柔声问我。
我浅浅饮去一口冰水静静点了点头。
“我会弹你的那首‘悲伤温哥华一号’。”她再次柔声一笑低声告诉我。
我再次静静点了点头。
——灯光缓缓亮起,她准确无误的对我嫣然一笑,场下人群稍稍一楞后响起与以往相比热烈许多的掌声,也夹杂着几声口哨。
“1,2,3!”她低声数道。—— 我与她同时拨动手指,“老橡树下的黄丝带”固然弹的精彩无比,“悲伤温哥华一号”的合声部分更是演奏的丝丝入扣,温婉动人。我抬起目光与她相视而笑,她的笑容较之与我毫无疑问显的动人心弦。我与她交错着将最后一部分弹完,灯光下场中一片寂静,她大方迷人的对场下一笑后伸手与我相握。
“我叫婧。”她转过目光面对我温柔点头。
“彻。”我点头回答。
婧在灯光下一弹裙角,忽然移过脸来在我颊上轻轻一吻。“弹的精彩无比。”她低声赞扬。
……场下掌声雷动。
“明天还来?”短辫男子殷勤的问我与婧。
“想的倒美。”婧侧过目光不耐烦的低声咕哝道。
片刻迟疑后我静静拎起琴盒。
“送我?”婧问。
我思索片刻转而摇头。
“不行吧。”我说:“我想去看看我的搭档为什么没出现。”
“带我去?”
我再次摇头。
“太晚了。”我说。
婧不慌不忙的点了点头。
“说的也是。”她淡然回答。
“你怎么会弹吉他?”我问。
“和你一样。”
“江湖艺人!?”
婧慢而好看的微笑起来。
“明天你还会去那里弹琴?”她问。
我想了想后摇头。
“你都已经拒绝他了,”我点头肯定说:“我会想办法重新找个地方,如果顺利的话。”
婧敏感的皱起眉头。
“给你带来麻烦了?”她稍稍考虑后小心的问我。
“哪里会有什么麻烦?”我想:“这个世界从来就没诞生过丝毫没有遇见麻烦的人物,因此麻烦是正常的,无需过多考虑,而且即使考虑肯定也无济于事。”
“没有。”我回答说。
婧默默看了我一会。
片刻后我静静一笑拎起琴盒转身离去……
洛是病的一塌糊涂。可在医院里折腾的死去活来后,一经好转却便怀抱吉他哄得护士姑娘简直把他当做理查•马克斯。我的居委会工作也一考便中,对方通知我前往做三个月的试用。在医院里我从洛的烟盒中抽出一枝烟在吸烟区找别人借来火点燃。窗外骄阳刺目,高层建筑的大块玻璃反射着各式各样的光线,薄云不耐烦的匆匆飘过,电梯轻微作响,我静静在窗前凝视窗外,烟吸了一半时bp机响,我取出观看,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电话号码。
“我是婧。”对方的温润声线即使在如此炎气中仍然显的平缓润泽。
“你的搭档如何?”她问。
“好的象刚出生一样。”我回答说。
隔着话筒,我也可以听见对方慢而舒心的微笑起来。
“见我一面?”她问。
我放下话筒凝神细听,远处病房传来几声低低的吉他旋律。
“行。”我答道。
“江湖艺人都可以弹的如此出色,”在一家茶馆里婧对我微微一笑:“我们简直齐刷刷想去撞墙。”
“你们?”我抬起目光问。
婧微微踌躇。
“不管怎样,”她抿唇一笑回答说:“与你一同演奏却是我最棒的经历。”
茶馆里人来人往。
“喜欢吉他?”
“喜欢的。”我回答道:“所以用心来弹。”
婧意味深长的凝视了我一会。
“可是却板起面孔一言不发的独自来去?”
“难道与男搭档牵着手来来往往?”
“与女朋友一起也如此严肃?”
我吸了口气想了片刻。
“早已分手。”我淡淡回答。
“为什么?”婧津津有味的追问。
我摇头拒绝。
“特别想知道。”婧恳切点头请求道:“真的!”
“说是与新男朋友去了美国。”我无奈答道。
婧慢慢点头,小心温柔的点了点头。
“她在美国还好吗?”她低声浅柔问。
我再次无奈叹气想了片刻。
“经常在市中心的麦当劳里遇见她的。”我干脆答道。
片刻后婧侧过头去托着腮凝视窗外,隔了一小会儿后小声“哧哧”笑了起来。
“你没有挽留她?”
“挽留不来的。”我点点头回答:“简直如同爬一棵正倒向你的树那般困难。”
“可她怎么会舍得放弃你呢?”
“简单不过,”我答道:“没个正式工作,人长的不帅,家里没钱,也没什么亲戚有一官半职,总之能满足姑娘虚荣心的东西我概之没有,如此想来便也无法责怪对方。”
“你会弹吉他呀?”
“她说与吉他相比,她更喜欢大提琴多一点。”我最后答道。
婧沉默片刻。
“可你有某种让周围事物都与你随之坦然的力量啊!”婧疑问。
“毕竟改变不了世界,”我答道:“……世界还是那么现实。”
“你怎么会弹吉他呢?”在黄昏路边我问婧:“又怎么会有我的bp机号码?”
在红茶色的夕阳中婧再次迟疑,也第一次慢而拘谨的一笑,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我一笑。
“bp机号码你的琴盒里便贴着,至于我为什么会弹吉他,”她掀起她小肩包的翻盖——在越来越远去的夕阳颜色里,一枚红色的教师校徽端端正正的别在正中。
……一所颇有名的音乐学院。
“老师?”我淡淡问。
“去年刚留校。”稍倾后婧莫名有些羞涩的回答我。
我点点头。
夜里在无人理会的月光下我关掉灯打开窗户,屏息弹了“漂亮宝贝”、“星期一早晨”和“独角兽之歌。”
全当将我已经起皱的心情抚回原处。
洛病愈后得知我已与那短辫男子闹翻后默然不语,稍倾他不引人察觉的舒了口气。
“闹翻就闹翻吧,反正我也不喜欢那个混蛋。”他摇摇头说。
当然,我并没有告诉他,那夜婧弹的那么美妙的一手吉他。
转眼台风过境,城市迫不及待的呼吸了几天凉爽空气,台风刚走大片阳光便急不可耐的接踵而至。我去区政府办理有关工作手续,其间bp机死活不依不饶的响个不停,我借了区政府办公室的电话拨去,婧开口相询我正在忙碌什么?
“在麦当劳里等待旧女友出现?”她问。
我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早上这七八个电话该不会都是你拨来的吧?”
“是啊。”婧自如回答道:“一路走来大凡没坏的电话都用来拨你的bp机了。”
“加上我也只想的起你的bp机号码。”她补充说。
我只好点头。
“出来见见我吗?”在玻璃窗外刺目的炙热阳光中对方问道。
“有事?”
“哎!”婧老实不客气的回问:“你知不知道每天有多少男人等着约会我来着?”
“不知道,”我老老实实回答道:“想必不少。”
“可你还问有什么事?你是不是在中暑状态中?”婧训斥道:“我本来以为你定会兴高采烈来着才会拨电话给你。”
我默然无语。可她拨电话给我会让我兴高采烈吗?我不禁纳闷:她的追求者众又与我有何关系?难道世界已经现实到即使别人追求姑娘我都要强颜欢笑?
如此想来连窗外的阳光都变的揣揣不安。
“带上你的吉他。”婧开口说道:“四十分钟后在护城河公园门口等我”
“一个小时吧。”片刻后我只好点头答道。
午后澈烈的无风光影里,我拎着我的琴盒如约而至,站在树荫下的婧伸手摘掉墨镜凝视我片刻婉尔一笑。
“去山顶吧。”她点头浅淡说道。
“呃?”我问。
……而郊外的青山,满满浸透了松脂香的阳光沾染着花彩草绿顺坡而下。穿着白色无袖荷叶衫与齐踝红白相间薄裙的婧沿山路树荫缓缓向山顶而行,几声清灵明脆的鸟鸣后整座山谷陷入寂静。红色甲虫及大头蜻蜓慌不择路的从草丛中飞出,大片小黄花在背荫处开的心满意足。爽约的长风匆匆从山腰间忽忽吹过,松柏摇动,头顶上露出明如水晶的蓝天。婧握着我的手小心的从两块岩石间跳过,白晰的裸脚在阳光与草绿间令人印象深刻的娇嫩。我从琴盒中取出琴带将琴盒背在背上,虽然汗如泉涌但汗水却丝毫没有在城中的那般粘滞。婧取出手绢细心拭去汗珠,待我走过石块后慢慢走近我在极近处站住,轻轻眯起眼睛嘟起双唇向我颈中轻轻吹来微风……在光影斑驳晃动的山坡上,我低下目光——她那纯白色的全棉无袖荷叶衫已经被汗浸透,只有小巧的内衣形状清清楚楚的还微干着留在外衣上……
在烈阳浓荫与无休止的清爽长风下,我俩在一块沁凉的大石上坐下,婧小心的理好裙角,对我微然一笑,与身边炙烈骄阳相比也毫不逊色的明媚一笑。
……方圆几里空无一人的悠然山地里我打开琴盒取出吉他。弹了“交换舞伴”、“稚爱”、“世界末日”。婧“呱呱”鼓掌后也接过琴去弹了“孤枕难眠”、“维那斯”、“人人害怕受伤”和“飞了”。
“满足的简直想从心里溢出来。”婧感叹道。
我也调过琴弦后一口气接着弹了“飘落的羽毛”、“忘掉过去”、“无线速递”、“我能怎样”和“在你身边”。
“嗳,”在远方稍稍变得微红的阳光间,婧悄悄靠近我问:“能抱我一会儿?”
几秒钟考虑后我微微舒了口气,放下吉他将她揽入怀中——她的女香及轻汗的盐味也慢慢在我怀中充盈而起。
……夕阳正长……
傍晚过后我们拦下出租车回城,在我的楼下我小心取出琴盒。婧也不声不响碰了碰我的手臂,我抬头看去,洛满脸莫名其妙的从路边走来,侧过头仔细的打量婧。
“女朋友?”洛转过目光看着我问。
“不是。”我简单干脆的回答:“与我没有多少关系。”
……婧抬起目光满怀恼怒的瞪了我一眼。
我装做没看见,回手关掉车门,将一张二十元钞票递给司机,拍拍车顶让其离去。
出租车燃起尾灯静静的从路边驶开去时,我抬头看去,朦胧的车灯下,车内的婧也正回头看来……
洛莫名其妙的耸了耸肩膀。
无人夜空下我也默默重新调了琴弦,洛走时得知我终于会去居委会工作不禁有些落寞。
“也不是在那里工作一辈子的。”我多少有些无奈的说。
一如世界上的事根本就没有十全十美之说,我想有时我必须学会向这现实世界妥协,哪怕我的心会因此闭上眼睛。
“还会弹琴?”洛淡淡问。
我点了点头。
“永远。”我回答道。
bp机也固执不安的响过一遍又一遍,我将其抓起观看,随后关机。
城市上空也依稀可以看见被霓虹灯光辉映的浅云快速划过,但被光污染的夜色却再也无法看见流星了吧。
我将脸刮净换上正规体面的短袖衬衫去城市另一边的一处居委会报到。气象台预报说很快就要有大雨来临。我也买来番茄坐在窗边一个个将其吃掉,收音机里莎拉布莱曼满怀深情的唱起“有一天他将回来”和“爱情场景”,我洗净手脸将琴抱在怀里。
“弹什么呢?”我想:所有熟悉的曲目在这夏天都已演奏完毕,都充满真情的演奏完毕,连最细微处都弹的无可挑剔……
收音机中正提琴声悦耳。
午后我也拨去电话复机。
“为什么一直不回电话?”婧老大不高兴:“这几天梦中我都按着电话键盘。”
“为什么!?”婧问。
“因为我们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我淡然回答:“我想除了弹琴之外我们并无共通之处的吧?如此下去只会落的悲伤无聊,那又何苦?”我答道。
“可是现在我正悲伤无聊!”婧开口问道:“你让世界都会为之坦然的力量去了哪里?你表面冷漠却内心执着的心跳声呢?你会把琴往琴盒中一锁了事吗?”
婧满腹不悦问道:“我有哪里不好?年青漂亮兼温柔体贴,琴也与你弹的珠联璧合,你为什么拒绝我呢?”
“经验。”我默然回答说:“大致是经验使然。因为最终到后来必会弹完所有可弹的一切,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现实。”
我肯定道。
“就算你的旧女友跟别的男人去了美国,可那也是她的损失。”婧开口直言相斥:“你根本没有必要为此闷闷不乐,再说,难道你非要去追求街道女工不成?”
“闷闷不乐早已过去,”我摇头不解:“可街道女工又怎么啦?”
婧无奈叹气。
“总之是无法求你接受我是吧?”她埋怨问。
“哪里有请求之说,”我回答:“不是讲了各有各的不同生活吗。”
“我早该有自知之明来的。”婧毫不掩饰她的失落独自叹道。
“还能见面?”
“呃?”我皱起眉头问。
“求你了。”婧开口拜托道:“就算是抛弃我也应该见上一面吧,毕竟我吻过你,你也毫无怨言的拥抱过我呀。”
“呃?!”我大吃一惊道:“抛弃!?”
“从来没有追求过你怎么会有抛弃之谈?”我无奈解释道:“再说,就算真的追求过你,我也必定会把你死死抓住不放,绝不抛弃的。”
“那同意了?”她问。
我只好点头。
“记得带上吉他。”她最后说。
傍晚护城河公园门前散步游人正多,不时也有三三两两亲密无间的情人携手而过,我将琴盒放在地上四处打量,不久婧同样背着一个琴盒姗姗来迟。
“决定了?”稍许后她咬住下唇问我,不浓不淡的光线中一时她显的极秀丽动人。
“我让世界都为之坦然的一面你没有学去,”我无奈叹气道:“可虐待自己的一面你却学的让我都心悦诚服。”
婧“啪”的一声打开琴盒,将琴盒放在地上“叮咚”一声将一枚硬币丢入其中。
“准备好了?”她抬起头凝视我问。
片刻沉默后我点了点头。
在游人众多的广场中,我俩默不作声的弹了“冷酷”、“奥里诺科河流”、“悲伤温哥华一号”、“没给我留下印象”、“老橡树上的黄丝带”、“开始的事情不能停下”、“你的画”、“配角”和“这么多的事”、“请不要睡”十首曲子。每弹完一首婧必定会停下取出一枚硬币丢入琴盒,广场上的人们惊讶片刻后慢慢聚集过来,掌声也慢慢响起,弹奏中游人投来的硬币也慢慢象瀑布一样不停的投入婧打开的琴盒中……
……我使出全部感情真心实意的将全部曲目演奏完毕。
“请不要睡”奏完后婧停止演奏,“哗”的一声将她琴盒中的零钞全倒入我的琴盒,随即将其琴盒锁好后一言不发拎起离去。
……稀稀落落几个乘客的巴士上,我将琴盒放在脚下扭头看出窗外——城市丝毫不在意的温婉流过……
夜的沸腾空气中,老风扇依旧满怀欣喜“咯吱咯吱”迎接我的归来,我在水池慢慢洗净手脸回到床上,强迫自己睡去。
……梦中我看见自己在空无一人的广场中自顾自不快乐也不悲伤的弹着吉他,即使独自一人,可合声部分却奇妙的演奏的令我自己都涕泪交加的感动。
我蓦然梦醒。
耳边传来的,却是细微但不遥远的琴声。
漆黑夜中我拧亮台灯翻身坐起凝听片刻,也走去阳台……
……路灯的昏淡光芒下,路边栏杆坐着的,却是怀抱吉他的婧,在暗暗的光线下,我看见她的琴盒中一片明晃晃的硬币。
婧抬头看来。
……我在极近处看着那琴盒中的零散硬币。
“别弹了,”迟疑片刻后我柔声劝道:“……难听的要命……”
婧缓缓抿起嘴唇一笑。
“我将扑满打破,”婧看着我浅淡说来:“每弹完一首我便投下一枚硬币,如果硬币投完我便会丢下琴盒一走了之,走到让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在不久的将来找相亲相爱的男朋友,这就是我自己让世界为之坦然的方法。”
夜中我伸手慢慢拽过她身边的小包打开——包内,还有小半包的崭新硬币。
“混蛋。”婧柔声训斥我道。
我想世界即使现实的令我费解,但有时我仍然不会闭上眼睛漠视……
“说个过的去的理由给我听听?”婧静静低声请求。
我思索片刻。
“火星。”我说:“和我一起移民火星,只带上我们的吉他盒。”
夜空也忽然有流星如火绽现。
婧慢而点头,也迟疑了一下缓缓伸手搂住我的腰,轻轻将脸贴在我胸前:“嗯,”她舒了一口气柔声回答:“……这是我听过最中意的回答……”
……
“只有我俩,”婧点头肯定:“在无人注意之处暗中起舞……”
夜的穿城长风中,她抬起头在我颈下轻轻一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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