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刚刚恢复高考的那年月，序言和同村一位朋友峰受不了田间劳作的艰辛参加了那一年的高考，却又于几分之差而落了榜。朋友实现了自己多年的梦想让书包翻了身。更令序言羡慕的是，从峰这一代以后世世代代不再是农民。序言垂头丧气回到了家，一撅不振，一天到晚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发着呆。

梦从此破灭，他将一辈子做农民，像他的父辈们一样在以后的岁月里脸朝黄土背朝天，永远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到自己念瘦了书的单薄身体，那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将有什么力气去支撑那种令他厌烦泥土的生活？他不喜田间劳作，不喜欢在大热天白炽的太阳下挥汗洒泪，把自己白净净的皮肤直到烤成古铜一样的颜色。那时候他也老了，老得弯下了腰为此像爷爷一样蹒跚着走路。他不能为自己穿着的确良衬衫、的确良裤子坐在电风扇下当一名工人，做着让流汗的人看起来眼红清高的生活而痛失遗憾。他的朋友峰将来可以做一名让人羡慕的小学教师，直到老还是那一张白净的脸还有那白净的手指。那一刻，他觉得死和生没什么多大的区别。隔着的只是层薄薄的雾，差的只是喉头的一口气。而尽剩的一口气里也没有了生的乐趣。序言那一刻几乎想到了死。

那是一段迷惘和失意的日子。直到他遇上了小菊。

爱情是一种灵丹妙药。随风入夜润物无声。序言从此慢慢的振作。不再把自己扔给那张木板床整天的发呆想死。小菊并不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却是一个体已人心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她早就注意起了序言并喜欢上了序言。喜欢他的好学，暗里心疼他单薄的身体是不适合方方寸寸的那一大片田地的。也为序言的落榜而深感惋惜，但这又是多么无可奈何的事。念书是跳出农门唯一的出路但也并不是绝无人路了。时常以书信的方式与序言笔谈，聊人生谈理想并给他生活的勇气。希望序言能尽快走出这一阴影。她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像序言那样读过好多的书，能写漂亮的钢笔字。说一些她从未听到过的书里的故事。小菊喜欢看书现在为了序言更是上了瘾。虽然自认为理解能力不太好，但这并不防碍喜欢。至于这书的借出，当然是向序言借去。她沉浸在那些美好的爱情故事里，不觉想到了序言，脸也红了。人家读过那么多书，虽然没能考上学校，他会喜欢自己吗？她多么希望序言能给她写一封书上那样的情书，然后她会躲在被窝里看个够。可是现在，她只能捧着序言的那本书，就像捧着序言的那一颗心。她不知序言此刻有没有想她。

小菊不知道，此刻序言正坐在灯下，给他心里喜欢的姑娘写信。告诉她他那颗冷莫失意对生活彻底绝望的心被小菊深情的目光熨得舒展流致。他说那是一种由沙砺变珍珠的过程。虽然艰难了些，但那算得了什么呢？此刻他的心正沐浴着小菊如水的目光，让他年轻的心再次飞翔。他看到了黑夜里那弯盈盈的月，温柔地流泻着她的清辉，如他的爱情盈满心间，如夜里流淌的一条小溪，无声地流入小菊期待的梦里。

小菊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序言神秘地把书塞进她的手里，然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小菊羞得低下了头，她预感到了什么，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回家关上房门听向见心还在不安的跳动。打开书的手也颤了。竟抑制不住的心喜若狂。现在，小菊看着序言那情深深意切切的书信，终于知道，那便是她所渴望的像书上那样的爱情了。如今捧在手心里的，是序言真正一颗滚烫的心。

于是他们频频约会，树影丛中，小溪河边。无需说什么，序言娶的是小菊，小菊嫁的是序言。

二颗年轻的心早已默认了今生后世。

那个时候，少有自由恋爱，那还是一件很不好意思的事情。序言终于跟父母说起。序言父母又何其不喜欢小菊呢。只是不知小菊真的会愿嫁他们的序言？

开始为序言张罗新房。娶媳妇怎么能没有新房子呢。这是乡下的风俗。再穷的人家遇上儿子娶新娘子，也是一定要造新的房子。房子造得越是多越是高，媳妇就越好娶进家门。但，那个时候多数的农家经济都不为宽裕，是没有能力靠自己的所得来造房子的。所以很多人为了这样的门面背负了一身的债。甚至一辈子省吃俭用，再一辈子操作不已。

序言父母跟序言商量，能不能在新房正日的时候把小菊娶进家来，这样就省了一笔开销。这让序言有点为难，他不愿自己这样亏了小菊。他想单就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摆上宴席，欢欢喜喜地迎娶小菊。可，看着父母霜染的头发，父母让自己念了那么多年书，本想功成名就来报答。可，自己没能如父母所愿，他很难过。于是决定探探小菊的口风。当然更重要的是探得小菊父母的意思，愿不愿意在他新房正日的好日子上把小菊娶进门。他又怕这一条不成文的俗规，如此“顺便”嫁女会让女方认为那是男方看轻自己，认为男方对女家的不尊重。所以再穷也要路归路，桥归桥，不能把路和桥掺合在一起，这才是正道。序言碰了一鼻子灰。小菊在一旁着急，她才不管那么多的条条框框，她只是想嫁给序言，这是他们二个人的事啊。可是，她又不愿违背父母。急得掉下泪来。

序言如实回了父母。父母才知原来小菊一家是如此的贪心不体量，把女儿当成了摇钱树。说是不依条件休想把他们的小菊娶进门。还说给小菊说亲的媒人门槛都要踩破了，不怕没好人家，不怕小菊嫁不出去。于是序言父母一气之下也愤愤地说，我们序言也不定要娶你们家的小菊，你不嫁我还不高兴娶！这话原来是气话，也是在自家门里说的，说过了也就过去了。不知怎么传到了小菊的耳朵里。她以为是序言和他父母的意思，哭得伤心欲绝。小菊的父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真的张罗着为小菊物色新的婆家了。

一件本来顺理成章的好姻缘，因为多年来不成文的世俗，变得好事多磨，七转八弯。两家的父母不知怎么的也似成了冤家。这让序言和小菊痛苦不已。为什么？他们的父辈婚姻就是这样过来的。所谓爱情不能只顺了自己的心，还要顺了二家大人的意愿，顺了那些一直以来条条框框的规矩才能真的称了你家的心顺了我方的意。

他们的婚事就这样不既不离，沉闷感压抑着二个年轻人的心。退也不是进也难。现在小菊父母正在气头上，总是给序言难看的脸色。好像告诉序言他们是不会改变什么的。只要小菊愿意，序言依然原意去试着说服小菊的父母，告诉他们无论以怎么样的方式娶小菊，让小菊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小菊的父母最后告诉她，以后不要再为这件事踏进他们的家门一步。

序言和小菊都心灰意冷。

中午，一个万里无云，风和阳光都在微笑的日子。

就在那一天，小菊死了。

在自家的河滩上洗衣时溺水而死。

小菊的死惊动了全村的男女老少，所有人的脸上带着疑惑，好好的一个人，怎会突然死？有人说小菊是在河滩上遇上了落水鬼。说那落水鬼是村上死去多年的一个小伙，生前和小菊也挺好，阴间想媳妇了，看上了小菊，于是变成一只美丽的绣花鞋诱惑小菊。

然后说小菊是中了邪才死的。

都说小菊死的时候比生前漂亮。不是死，只是睡着，不愿醒来。

然而他们在整理小菊遗物的时候，发现在她的枕头底下有封信，是写给序言的。落款日期就在她死的前一天。

谁也不知道那封信里写的是什么。虽然人们很想知道，但序言闭口不提。

流干了所有的泪从此沉默。大病了一场后，序言也离开了自己的家乡。

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