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在的时候,总说我命大,就象是那田间的荒草,无论怎么践踏、焚烧,在来年的春天,它又会茂盛地生长着。
我小的时候,经常搬着一条竹椅坐在屋前的地坪里,把头倚在娘的怀里,听她一边摇着手中的扇子,一边讲那些动听的故事。那时,每一栋居民楼前都留着一块空坪,不象现在这么楼挨着楼,让人觉得生活在一个不透气的铁桶里,让人忧闷得难受。
围在娘周围的还有和我同龄的玩伴,他们总是娘最忠实的听众。每回讲完故事,娘总是会摸着我的头,用爱怜的目光静静地看着我,轻轻地说:“我家花是一棵不死的草儿,总是大难不死!”
娘说在她怀着我还只有七个月的时候,那天她正准备去上班,脚还没出门,肚子就疼起来了。当时家里没有人,娘一个人艰难的爬到床上,一会肚子就疼得象被人撕裂了一般,当闻讯而来的邻居正准备将她送医院的时候,我就急着出来了。
娘说我生下来的时候只有三斤多一点,象一只猫崽那么大。娘担心会养不活我,因为我生下来连奶都不会吃。
娘说每天喂我的时候,都是用手掌托着我,因为我太小,根本就无法抱。有一次喂完我后就把我放在沙发上,用被子盖在我的身上,好让我吃饱喝足后甜甜地睡一觉,不想这时家里来了客人,是我那强壮得象一条牛的二伯。
二伯来的时候,已经是吃过晚饭了,因为天刚擦黑,娘舍不得点电灯,粗心的二伯看也没看就一屁股坐了下去,当屁股坐在我的身上才感觉下面有什么东西,于是迅速站了起来。娘沏了茶进来,刚好看到二伯地屁股从我的身上抬起,惊慌失措的她尖叫了起来,手中的茶杯被吓得掉到了地上。娘几乎是扑到了我面前,将我从沙发上抱了起来,左看右看见我并没有受伤,那苍白的脸色才慢慢红润起来。
我三岁的时候,娘带我去外婆家,在半路上,娘见我的脚很脏,便抱着我到一口池塘边洗脚,不想那地很猾,我和娘都掉到了池塘里。娘不会游泳,但是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我淹死。于是她一只手紧紧地托着我,努力地将我的头托出水面,一只手拼命地扒着水,可惜水太深,娘又是刚生了妹妹不久,身子虚,我们很快地往下沉去。
难道就这样等死吗?一阵悲哀向娘袭来。不能,不能就这样放弃!娘再一次集聚所有的力量将我再次托出水面,这时刚好有人从塘边路过,他看到了穿着红色兜肚的我,那时沉时浮的样子,让他错以为是一条金丝鲤鱼,于是他便一路飞跑着回家拿了鱼网过来,当他再次来到塘边的时候,恰好看到我娘再次将我举起,这回他才看清原来是有人落水,我和娘这时才被他救起。
事后,我娘说我命大要感谢那只红兜肚,没有它,我和娘可能都早已不在人世了。但是我心里明白,如果不是娘伟大的母爱,不是娘坚持不懈的努力,我和娘都不可能在那次落水中获生。
我七岁的时候,班上有一个同学,是乡下来的。她很小就死了父亲,家里兄妹又多,那时经常没有饭吃,总是带一些荞麦做的粑粑来学校,当做她一天的粮食。她很喜欢和我玩,所以我经常可以吃到她带来的荞麦粑粑,虽然那味道现在回忆起来有些苦涩,而且颜色也是那种难看的褐绿,但是对于生长在城市的我,却充满着诱惑。
我的同学见我那么的喜欢吃她的荞麦粑粑,在一个周末偷偷地带着我去了她家。她家住在山里头,去的时候刚好是栀子花开的时候,同学每天都要上山去打柴,以便保证家里柴火不断。
那天我就跟在同学的屁股后头上了山,因为她告诉我,山里的栀子花很美,白色的花朵长在悬崖上,山风一吹,整座山头都可以闻到栀子花淡淡的清香。
我和同学来到山中,远远地我就看到一族白色的花朵长在山腰间,我兴奋地奔跑着,朝着那些白色的栀子花跑了过去。我拨开那些刺人的荆棘,试着去采摘,结果一脚落空,我从悬崖上摔了下来,我一路滚过,那山中遍布的荆棘将我身上和脸上划出了道道的血印,所幸的是我又躲过了一劫,当我的身子快速地朝崖底滚去的时候,一颗大树拦腰挡住了我,将我救了下来。
当我的同学叫来大人们在山腰中找到我的时候,我除了那一道道血印外,竟然未伤及筋骨,十几米的山崖我居然能够死里逃生,让那些村民连称是奇迹。尤其当我从他们嘴中得知就在早几天前,在我摔下来的地方还摔死过一条牛的时候,我也庆幸自己能够命大。
娘说我经历了这么多的劫难,就会象草一样,见风就长。也许是娘的祝福让我从此真的能够平平安安地成长着。一直到我出嫁的时候,我的记忆中再没有让娘操心过,也象娘希望的那样长得象草一样葱绿健康。
然而,在我三十岁那年,我这一棵草真的差点死掉。那天早上起床,我去上厕所,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解不了小便,而且下身异常地刺痛,越是这样,小便越是频繁。那种胀痛的感觉一直折磨着我,每回我只要蹲下,那灼痛的感觉就会袭来,让我的泪不由控制地滴个不停,紧接着排出的是鲜红鲜红的血。
我被送到了医院,三、四天过去了,该做的化验都做了,却一直没有找到病因,我的肚子开始了呼天抢地的疼痛,我全身所有的力量慢慢退去,我几乎看到了死亡在向我招手。医生怀疑是结石,他让我造影后准备给我手术,正在这时,我发现我流产了。
流产后我的肚子好象不再象以前那样疼痛了,医生说我的身子干净后要进行会诊。母亲就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当我对身体深深担忧的时候,她就鼓励我勇敢些,说我命大,永远也死不了。
会诊的日子到了,我的病一直时好时坏,疼痛也没有完全消失,当医生叫我的时候,我起身往外走,可刚刚抬起脚,就人事不省了。
我被送往抢救室不久,我脑袋就恢复了意识。我听到医生和护士忙碌的声音,感觉双臂都被打着点滴,母亲在一旁抽泣着。我的泪一下如泉水般涌了出来,泪是冷的。我听到医生说我的脉搏已经摸不到了,我的腹部必须马上穿刺,这时护士给我插上了氧气。我想对母亲说什么,因为我好象感觉这次无论怎么也逃不过了,可是我心里很清楚,可就是开不了口,只得任泪水长流。
我的神志开始模糊起来,我听到医生说:“腹腔全是血,马上手术!”随即,是护士慌张地将点滴的药瓶打碎的声音,我好象听到我生命也随着这一破碎的声音渐渐远去,之后我就一直昏迷。
醒来的时候,就感到有伤口的疼痛,于是轻轻地呻吟起来,手被母亲紧紧地抓在手里,睁开眼,看到了母亲的笑脸,是那样的亲切。
我又活了,我望着母亲笑着,母亲说,那当然,你是一棵小草,虽然要经历秋风冬雪,但是只要春天一到,你又会生机勃勃地生长。
三十多年来,我闯过了一个又一个的生死关,所以可能比那些幸运的人更懂得生命的宝贵,也更看淡生离死别。这样经历着苦难过来后,在逆境中我多了几分释然,生活,只要努力过就不会让你失望,就象是娘说的小草,任何风雨雪霜的摧残,它照样可以生机盎然。小草之所以永远保持这样强盛的生命力,正是因为,它那种不轻易向命运屈服精神。
本文已被编辑[银剑书生]于2005-7-30 12:59:08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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