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家四楼房间的墙壁上没有出现青苔和黑黑的霉变之前,或者天沟里的水没有肆虐地从沟缘瀑布般倾泻下来之前,我是不会光顾自己的楼顶的。这片属于自己空间的最高境界只不过是日复一日履行它遮雨、避阳的义务,此外没有别的什么用途。八年前我的房子封顶,我曾经在这里俯瞰过一片荒芜的水稻田和田埂上稀稀疏疏点缀的青青芥苗。所谓的规划区,最美的风景莫过于由各种几何图形构建的砌好的地基。那时引我自豪的只是比别人高了一点而已,从高往下看的心情感受着拥有自己一片天地的惬意。不到几年功夫,大家的房屋和我的一样高了,而且一栋比一栋漂亮,我也没有什么优势可以炫耀了,也就冷落了自己的屋顶多年。
但它毕竟是属于我个人世界的一部分,它在岁月中被风风雨雨侵蚀的肌肤与我的生活息息相关。和人一样,它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苍老,干裂的身躯直接威胁着我的体温和呼吸。我想我必须去看看它。
我当时并没有设计安装四楼直通到顶的楼梯,可能是一个失误,以致于现在必须借助长长的木梯,才能去接近它。妻说,你要去看看,看看哪里有缝隙使洁白的墙壁染上一片片黑花花的污垢。
那是一个黄昏,太阳还挂在西边离天三尺,我爬上了久违的楼顶。开始,我什么都不想看,小心翼翼地去寻找,试图发现我需要发现的东西。它象平铺着的一张灰纸,我想在它图案上找到我想要的纹理。这真是一张巨大的地图,有海洋,有陆地,有河流,有山脉,更有阡陌交通。我终于在西南方的角落发现了一条“高速公路线”,曲折蜿蜒,足足有一米多长。我断定就是这条“高速公路”,用它的潮湿阴影笼罩着我的家。我一屁股坐在光洁的水泥反墚上,象在思索着什么。我无心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去做,便渐渐抬起头来。突然,我的视野完全被另一风景占据着,那是八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方圆一公里内,各式的楼顶千姿百态:有的安装有太阳能设施,那一个个圆盘是永远合不拢的嘴,好象在吞噬着什么;有的建着高高的水塔,酷象电路板上的三极管;有的安有电视接收天线,恰似一个个鱼骨架子;有的纯粹是春天的缩影,那花丛,那翠绿,那葡萄架,那晚霞映照的琉璃瓦,构成一幅绝妙的春日晚景图。所有的楼顶都是与天空划成一条界限,而我就直立在天空和房屋的连接线上,象一枚避雷针。我曾站在广州的28层楼的阳台上,虽觉高入云端,但东边的阳台看不到西边的河流;西边的阳台望不到东边的远山,此一大撼事。而在这里,只要你轻轻一转身,北山的炊烟在袅袅升起,南山寺庙的飞檐尽收眼底。西边,青山含黛,残阳如血;东面的方方塔,在暮色中闪烁着无数只晶亮的眼睛。听啊,卧龙山的钟声亲切地敲响了;一中校园的歌声多么的嘹亮!烟草大厦的夜总会传来了有节奏的迪斯科音乐。一股清风吹来,带来丝丝凉意,也仿佛闻到日月明茶馆的阵阵茗香。我猛吸一口气,我的心完全被融化了,我真想张开翅膀飞上天去。但太阳早已下山,夜无情地把我赶下了屋。我想,美真是无处不在啊,只是我们往往受惑于远方的风景,却多年忽略了身边那唾手可得的美丽。
回到卧室,妻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她问,为什么一条裂缝看得那么久,是不是近视眼了?我说,是的!我近视从高中一直到现在,今天头一回变成了远视眼了。她愕然,不明白我说什么,问我怎么办。我说,从明天开始,改造楼顶!首先设计一个楼梯便于上下,然后在楼顶补漏,再涂上防水涂料,做隔热层;二是植上草皮,摆一张小石桌,几条石凳;三是种上几棵桑树,空一块地方种上草莓、茉莉花、枸杞,或者有观赏性的南瓜和葫芦瓜;……;四是去市面多买些盆景;五是……等等。
妻无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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