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
隔河岩库区移民大搬迁后,哑巴成为了我的邻居。做了四、五年邻居,我却不知他叫什么名字。曾经问过一个在老街就和他是乡邻的人,她也说,不知他叫什么,因为他又聋又哑,大家都叫他哑巴。从小叫到老,哑巴成了他的代号,他的名字。他的真实姓名反而没有人知道了。
哑巴一家搬来新镇住了一段时间。他的儿子、媳妇都无法在集镇立足,就带着二个孙子、哑巴的老伴回到了老街,种田、打鱼,留下哑巴一个人看管房子。
哑巴七十岁左右了,黑白参半的头发象一篷枯草,脸上纤陌纵横,脊背弓成一道山梁。常穿一条打了三个补巴的裤子,但洗得很干净。一年四季,哑巴的脸上满含着冲淡平和的笑容。
哑巴每天只能和自己的影子相伴,他有强烈的和人交谈的欲望,一看到我们就咿咿呀呀的,一双手比比划划。我们也不懂他说什么,也都懒得理会他。他也不在意,看到我们还是不断重复着谁也听不懂、看不懂的语言和手势。
他只有一个爱好,就是看电视。他家的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被他老伴锁着,怕他弄坏了。他只要看到我们谁家的电视开着,就会不请自来。他看电视十分投入,常常忘记了时间、环境。常常看到电视上出现“再见!”,才起身回家。他来我家看了两次,我就有些嫌恶了,因为我早上六点钟就要去给寄读生上早自习。要休息了,提示他,他又不明白。当他第三次来时,我那小小的儿子“啪”,关上了大门。儿子对我说:“我不要他来,不要他来。”儿子的这个动作让我感到惊异,儿子也嫌弃他吗?我觉得儿子这样做不对,但我没有说他,默许了他。以后儿子只要看到他来,马上关上了门。吃了几次闭门羹,他也就不来了。
他只好到吴妈家去看。吴妈两口人都退休了。他们同情他,也就让他看。吴妈在我面前抱怨过好几次,说哑巴真烦人,每天都看到十二点钟,电视不完不走人,有时想休息了,他不走,又不好赶他,觉得好不便。
哑巴的生活极清苦。他在外工作的女儿给他点钱,他就用那点钱买米买油买盐。他从没买过小菜。他很勤劳,把房前屋后的空隙都开垦出来种上了茄子、辣椒、南瓜等等。他没钱施肥,他种的小菜长得象死猫子的眼睛,青少黄多。他就靠那点小菜水煮盐拌。吴妈常接济他。我有时也给他点腊肉、小菜什么的。他每次都高兴得象个孩子,双手抱拳,一拱,作个揖,表示谢意。
有一次,我上班去,门未锁好。回家时,见哑巴坐在我家门前的护栏上,见我回来,他用手指指门,又指指他自己。我一看就明白了,他为我守了一上午的大门。那一刻,我的心中无限感动,这个残疾老人,他有一颗善良的、金子般的心。
我们晒在外面的衣服被风吹落了,他常捡起来给我们晾好。我们晾晒衣物,他只要见了,就会走过来帮忙。我们房前屋后长出了荒草,他会拔除。由于是新集镇,公路开始没修好,下雨水冲乱了的地方,他会拿着锄头去填补好。他是个闲不住的人,我们时时看到他佝偻的身影晃来晃去。不管是谁需要帮忙,他看见了总要帮上一把。他是个非常热心的老人。
后来,我卖了房子,搬走了。我去过老屋几次,每次都没看到哑巴。我问吴妈:“哑巴呢?怎么每次都没见到他。”
吴妈告诉我:哑巴死了。是她发现的。哑巴好多天不来看电视了,也没见着他人,觉得不对劲,去叩门也没动静。请人撬开门,发现哑巴身体已僵硬,蜷卧在床上,象剥了皮的大虾。她托人给哑巴的儿子带信。他们把他运回老街,草草掩埋了。
吴妈说:莫看他又聋又哑,他很勤劳、很会做事的。他一生养育了四个儿女,自己的三个,他过世的兄弟的一个,有三个在外面工作呢。
我问吴妈:“有三个子女在外工作,为什么哑巴过得如此清苦?他们不管他吗?”
吴妈告诉我,他的一个儿子下岗了,另一个儿子厂里的效益不好。女儿管他多一点,就在我们搬来的第二年,他的女婿因为经济犯罪被判了刑,女儿带着两个孩子,顿时也陷入了困境。
养儿防老,这是我们民族的传统。儿女们的落魄,让老人老无所依,依然过着贫穷的生活。但无论何时见到他,他的脸上总是写满了笑容,从未看到过他悲伤与忧愁。
老人在我心中的形象高大起来。他的老年过得贫困寂寞,我们对他的关照、帮助太少。我们可以做得好点的,伸出温暖的手,让他的天空多些阳光和雨露,我好惭愧。
我常常忧郁,感叹教师的辛苦和清贫。看看哑巴,一箪食,一瓢饮,却从未有过忧戚的神色。从他身上,我看到了最简单的快乐。
哑巴,一个卑微的、不为人知的、默默无闻的残疾老人,却有着一份善良、热情、快乐、豁达的心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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