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并非排行老九,取这个“九”字,是为了吉利,意在长寿。
老九是个戏迷,虽然他并非真的懂戏,看了几十年的柳琴戏,除了记住几部戏名外,其余的零星片断,只能是驴头对马嘴。
早年间,农闲时节村里好唱大戏,老九挨家挨户要钱凑粮,收齐了,选个日子,到山东把戏班子找来了,搭个土台子,一连唱几天。
每逢别人夸戏时,老九就来了精神:“怎么样?咱请来的戏还能差了。”仿佛人家夸的不是戏,而是老九本人。也有一些专爱抬杠的,故意当着他的面挑剔:“什么戏,狗屁不通!"老九急了:“你行,你唱给我看看?”
老九四肢很发达,但不紧凑,走路晃晃悠悠,脸上布满了草样的胡须,只有一双眼睛还算精神,但“株距”较大,且白多黑少,因而也不能算好看,为这副尊容,年轻时的老九很是伤心,把讨不到老婆的罪过全归在了这上头。
一伙外地人曾给老九领来个媳妇,二十几岁,长相也秀气,老九嘴上说“咱岁数不般配",心里却是一百二十分满意。娶新娘那年,老九已四十有五,结婚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翻了新,脸上也露出少有的红油油的光。村里有人提醒老九,小心受骗。老九不相信这个看起来和他一样老实忠厚的女人会骗他。
那个女人和老九生活了一段时间,那是老九最快活的日子,但没有给老九留下后代。后来,她卷走了老九的300块钱积蓄,在一次上街途中偷偷走了。
那女人走后,老九似乎变得不是老九了,老九老了,木了,呆了。
女人出走的那个晚上,老九就着女人腌的成菜,边唱边喝,后来醉了,呜呜咽咽,哭了一宿,谁也劝不住。那夜正值深秋,落叶萧萧,秋风凄凄,无疑加浓了悲凉的韵致。
老九不再为村里人张罗唱戏了,冬闲时,又穿上那件不知穿了多少个冬天的破羊袄,拦腰一根草绳系着,太阳一出来,就倚在村中央的大磨旁,晒太阳,搔痒痒。
人们都说老九脾气没那么暴了,不大爱管闲事了,安分守己了。
就在那年冬天,村里那口淤了泥的老井,再也舀不出多少稠稠的黄汤了。村里人一合计,集钱淘井,但谁也不敢下去,二十来丈深的井,又是在寒冷的冬季,玩命的活计。老九不怕,老九解开腰上的草绳,甩掉那件破皮袄,拍了拍胸脯:“没人敢下,咱老九下,你们有家口,咱老九光棍一个怕什么?动手拴绳,我下……“众人都呆了,寒冬腊月,老九站得很骨立。
井淘出了水,却要了老九的命。那年他五十四岁。老人都说他“中九”(指四十五、五十四岁)是关口。
老九被井壁掉下来的砖头砸伤了头部,吊上来的时候,浑身泥污的老九已气若游丝。尽管井台边燃起了一堆很旺的火,但老九的身体却越来越冷。村里人为老九办了体面的丧事。老九说过,他死了去的一定是仙界而不是地狱,村里人都相信。
老井的水从此一直都很旺。在井台的大台头上,端端正正地写着四个大字。
好人老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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