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缕清凉的风,从窗外飘进我的小屋,掀动案头刚展开的信笺。对你,该说些什么呢?从信笺里抖落出的穿着洁白连衣裙的成熟女人,就是十年前那个无邪的你吗?岁月的风雨磨掉了你的清纯,却磨不掉你的笑。哦,那飘飘的洁白的连衣裙,早已离我远去。
我清楚地记得,十年前的那个夏天,你正是穿着一身洁白的裙裾,同我解逅在耒水河畔。那时,你才十八岁,刚从师范分配市郊小学教书,水样清纯的年龄,花样迷人的季节。而我在一家建筑工地卖苦力。白天,我拼命干活,晚上,就躲在阴暗的工棚里,写小说,写诗歌,写散文,市报副刊经常能看到我的名字。那时你也爱好文学,痴迷诗歌,时常把作品拿给我修改。于是,我们由相识而相知,然后自然而然地相爱。我们定期见面,彼此陶醉在温馨的爱恋中,陶醉在浪漫的粉红的夏季,共同唱着那支《粉红色的回忆》,憧憬幸福未来。然而,好景不长。秋天来了,你忽然眉间有了忧郁,你不再是个爱笑爱唱爱嬉闹的小女孩,你仿佛经了一个夏日烈火的炙烤变成熟了。我很快知道因为我没有固定工作,没有房子,没有英俊的外貌,我们的恋情遭到你父母的强烈反对。终于,在那个黄昏,我们熟悉的沙滩,你双手摸着飘飘的裙角,轻轻地说:
“我们分手吧!”
“你说什么?“我吃惊而急切地问。
在我愠怒的目光下,你低垂着头,默然无语,一任河风吹散你的满头秀发。良久,你抬起头,以一种坚定的目光注视着我,以一种不容推翻的语气告诉我:
“我们分手吧,我不是个好女孩,不值得你爱……”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你不是发誓要永远爱我吗?”呆怔中,我狠狠捏着你的手,生怕你就会飞走。
“哼,爱你,永远,在这个世界,只有金钱才最值得爱,只有现实才是永远!”你冷冷一笑。
“这不可能!不可能!”我显然有些情绪失控,大声喊起来。
你没有再回答,而是用力抽走双手,退后一步,重又低垂着头,娇小的身躯有些发颤。我分明发现,你那双发亮的大眼,溢出几颗晶莹的泪珠。
我怔怔地伫立着,慌然无措。
你再度抬起头,右手轻拭眼角泪珠,然后哀怨地盯着我。蓦地,你迅速从口袋里掏出张照片,塞到了我手中。
“我——我,对不起你,照片给你留作纪念吧。”
说完,你飞似跑了,那件洁白洁白的连衣裙在半空剧烈地飘荡。
我没有去追,只是木偶般呆立着,紧握相片的手在颤抖。我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我的心如深秋的霜露般冰凉……
后来,我才知道,你是因为那个瘫痪于床的老母,你是因为那个顽固的父亲,你是因为那十万元钱彩礼,才匆匆忙忙在父亲的逼迫下嫁给那个局长儿子的。那天,我决意恨你一辈子,尽管不知为什么我始终不忍撕碎你的迷人的彩照。而今天,你怎会给我来信?你说那个小白脸丈夫不仅爱赌,而且到处勾引别的女人,你说自头胎生下个女孩后没一天不少挨公婆责骂,丈夫毒打,你说你受够了忍声吞气的苦日子,你想到了死。你不能死,因为可怜的老母还得靠你的照顾。你还说世上只有初恋是不能记忆的……读着读着,我的心在阵阵颤栗。
再一次凝视着你的照片,再一次翻读你的洁白裙裾,心灵的伤疤在夏日的午后隐隐作痛。目光迷朦中,我咀嚼着席慕容的那首《夏日午后》,我看见那束最初的光,已在心中结出永不凋零的花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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