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越来越老了,也越来越瘦了。
大伯是个天生的残疾,他说话结巴,四肢不灵活。听奶奶说,他七岁的时候才学会坐。至于走路,他却一辈子也没学会。他走路特别费劲,都是一步一步挪向前的。年青的时候,他的骨骼还比较硬朗,挪动的速度比较快,也不用靠什么东西搀扶着;现在就不行了,短短七八米的距离,他都要挪十几二十分钟,甚至更久,也还要靠着墙壁,一小步一小步的移动。
大伯虽然说话结巴,四肢不灵活,但他的脑筋却很聪明。他从没上过学,但他识的字却很多,除了一些比较怪僻的字词外,其他的汉字他基本都能认。他的记忆力还很强。谁从香港来在什么时候曾给过他一两百块钱,谁家的小孩在什么时候用水枪喷过他,哪个医生曾经骗过他的钱(他常跟我说,收了他的钱没帮他看好病的医生就是骗他的钱)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大伯虽然是个残疾,但是他的脾气却也很暴躁。以前,我经常可以看到他因为一点小事和爷爷吵得脸红面赤。爷爷因为一次事故,把脚摔坏了,也走不了路。爷爷的脾气也很暴躁,所以几乎每天他们俩父子都在吵架,仿佛天生的冤家,有无数的架要吵。爷爷去世以后,大伯就再也没和谁吵过架,也没对谁发过脾气。只是他也因此变得郁郁不乐起来。后来,我慢慢了解到,或许对于两个无法很好走动的人来说,吵架其实也不失为一种生活的乐趣。
大伯疼我我是知道的。但我小的时候很调皮,经常欺负他。有一次我从背后把他推倒,害得他摔破了嘴唇和下巴。到现在,他的下巴还有以前摔伤时所留下的小疤痕。所以,现在每次我看到他的小疤痕,心里就会产生深深的愧疚感,尽管当时我只是贪玩并没任何恶意。但这件事并没有令大伯讨厌我,相反,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疼爱我。即使是今天,也还是一样。
在我年少无知的年纪我也曾问过奶奶“既然大伯是个残疾,为什么刚生出来的时候不把他弄死”之类的蠢话,奶奶没回答也没怪我,只嘱咐我要“好好读书”。
后来,我从牛阿婆那里知道,本来大伯刚生出来的时候是要被弄死的,但奶奶死活也不肯,说“不管什么样,也是亲骨肉,而且小孩子是无辜的。既然把他生下来就有责任把他养大……”总之,就是不能把大伯弄死。最后,大伯活了下来,奶奶一养就是五十六年。奶奶病危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大伯。她甚至流着泪怨大伯怎么不早点死。其实我心里知道,奶奶是怕她死后没有人好好照顾大伯。
现在的大伯,也终于变成家里的累赘了。
虽然大伯自出生就是个累赘,但因为奶奶还活着,一直以来都是奶奶在照顾他,所以相对于我妈和细婶来说,也不算是累赘。但是,现在奶奶去世了,加上大伯年纪越来越大,手脚没力也越来越不灵活,大小便都已经不能自理,就成了累赘了。不是撒一床的尿,就是拉一裤子屎,而且还时不时摔得头破血流。这些都令我妈和细婶极其厌恶,不过她们也着实没办法,谁叫她们是他的弟媳,活该受这份罪。有时,她们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就对他破口大骂,骂他那死去的爹那死去的娘,骂他们不早点来带他去,免得拖累两个家庭。幸运的是,早在几年前大伯他的耳朵就不好使,你跟他说话得把嘴巴贴在他耳朵口大声喊他才听得到。所以骂归骂,大家还是相安无事。
再过一年,大伯就满六十岁了。而到那个时候,我会不会也像我妈和细婶那样,希望他早点死呢。但在此之前,我是多么天真地想“长大后,我要赚很多的钱,不管怎样也要把大伯的病治好。”只是,就算大伯的病真能医好,对他来说,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折磨啊!或许,死,才是一个双赢的结果。
我跪倒在奶奶的遗像前,久久不敢起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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