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不远,老沂河对面的大柳树下,住着一位姓王的老头,雅号“鳖仙”,按农村辈分,我该叫他太爷爷。因为我是王姓长子的缘故,他一直很喜欢我。小时侯,他那里是我经常去玩耍的地方。
鳖仙擅钓。夏秋两季,他肩扛一捆竹竿,备有自制的钓钩、钓线与木头浮子,捎带一二两鲜猪肝作饵料,走到僻静的水塘边,沿塘观望一周,然后拍三次巴掌,岸边水上看看,就能测出这塘里有鳖无鳖,鳖多鳖少。找到一面好塘,大半天钓下,他准能满载而归。
这老头又善烹调,有“鳖仙煮鳖鲜”之誉。记得有一年中秋节前,我去看望他,顺便带着一瓶双沟酒赴他的“鳖宴”,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鳖,意在取经。先看杀鳖,只见他用左脚踩着鳖身,鳖缩头不出,他又用右手在鳖的嘴边逗弄,像有意送给鳖咬,鳖猛伸脖子,随时却被老头的手紧紧的钳住,拉出来手起刀落,半分钟内就宰杀完毕。他边杀鳖边教我,倘若被鳖咬了,在它的后腿弯子上搔搔它的痒处就松口了。老头儿拣洗好鳖肉与内脏,把鳖甲放在砧板上,先用刀背猛敲,然后用手掰得七零八碎,再与鳖肉下锅一起炖。鳖仙煮鳖有三招:一是不去胆,胆汁拌鳖肉,去腥。第二招是不放盐,墙上总不离一两只咸猪腿,他看鳖肉多少,切一段作配,叫“咸搭鲜”,包准咸淡适口。最后一招:窄汤。用文火细细的熬,直到熬出浓浓的白汁。他说,再鲜美的玩意,水放多了就没味了。
二人酒过三巡,我向他请教如何“识塘”,他摇摇头说,你中过功名,又在城里工作,是有身份的人,不可以学这个的。而且家有祖训:“宁可送人十篓鳖,不可教人识一塘。说破了就等于把鱼篓子卖了。我又问,你这鳖仙雅号,是别人赠送的,还是你自封的?他眯起眼神秘地说:做佛难,做仙不难。做佛,要四大皆空;做仙,只要抓住一样东西就行,八仙过海,他们有什么神通?韩湘子不就是有支笛子,铁拐李不就是有个大葫芦?他自得的样子让人感到,面前坐的是手抓老鳖的一洞神仙。
时隔不久,家里来人告诉我:鳖仙被鳖咬了,而且是被一只断了颈的鳖咬的。据目击者说,老头宰杀一只二斤多重的大鳖,一刀下去,用了好大动才把鳖头剁下,鳖头张着嘴僵在一边,老头慢吞吞吸完了叼着的半支烟,伸手去拣鳖头,不料鳖的神经未死,紧紧咬住他的食指。此时,欲搔鳖的痒处,鳖已身首异处,疼得他冷汗直冒。我找鳖仙询问究竟,他伸出那只被咬肿过手指说:“咬得好”。我问“好”从何来?他微笑解释说:“活鳖咬人,死鳖咬仙”。哈哈,真有“鳖仙”的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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