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伯家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段接一段的梦境挤进我混乱的脑袋里。
我又梦回幼时呀呀学语的时光,那个身穿大红棉袄,深蓝棉裤,中等身材的阿婆,正健步从楼上走下来,她微笑着向我走近、走近……她伸出那双搂过我无数次的温暖的手臂,我伸出手去拉她,“啊”,我惊叫起来,那双手那么无力冰凉,根本就不是阿婆的手,我缓缓地顺着身影上移视线,一个面色苍白的陌生人对我裂开嘴巴冷笑……
“啊”,我吓得从床上蹦起来,一阵“怦怦”的敲门声在耳边回响,“雅玲,雅玲!!!”大伯在门外焦急的喊,“我没事,”我赶紧打开房门,依偎在大伯怀里,那么的可怜、无助。
大伯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像安慰一个乖巧的婴孩。
“雅玲这孩子,还没起床吗?”朦胧中我听到这熟悉的声音。
我竖直耳朵,生怕是自己的听力出错,“早饭随便吃点好了。”
我从床上跳起来,没穿鞋就跑去打开房门,“妈,你好快啊!”
李叔刚好端着茶水站在门口,“我们的雅玲又长高了,”他打量着我,笑笑说。
“赶了一宿夜路,一定很累了,你先去睡一会吧,”母亲吩咐李叔,“吃完饭我俩去见见萝川中学的老师和学校领导,告别一下吧,”母亲转过身和大伯商量。
我最后一次站在萝川中学校园的红土地上,萝川中学的一切环境都和我刚来时一摸一样,天很篮,空气很清新,花圃里三(甲)班栽的鲜花已经竞相开放,有淡淡的花香飘出,依然有很多蝴蝶在花丛中飞舞,飞舞着的,像飘落的花絮,静止着的,像悄悄开放的花朵。
母亲和互班交换着我在萝川中学一年的表现和行为收获,彼此都交谈得有些漫不经心。
大伯和校长在教导处办公室里窃窃私语,谈话的声音尽量压得低低的,生怕被人偷偷听见的感觉。
小卖铺的阿姨也凑过来和母亲搭茬,“你女儿,又懂事又礼貌人还长得这么水灵,真是讨人喜欢,”“哪里哪里,一年来多亏你们这些好心人一直在照顾她呀,”我经常在小卖铺里打电话给母亲,所以母亲对这位阿姨并不陌生。
“妈,我有些头晕,”我揉了揉太阳穴,告诉母亲,“我们走了,大姐,你忙,你忙,”母亲告别了阿姨,把我抱进车里。
等我睡醒一觉后,已是黄昏,“雅玲,这几天我们不忙赶回昆明,我准备利用这几天带你去萝川乡的老亲戚家走走,顺带认认门,以后专门抽时间回来怕也是没机会,”我木然地看着母亲,“我也想回去看看了,”母亲补充说。
“不知道车子能不能开进下洒大村?”母亲问大伯,下洒大村是母亲们小时候长大的地方,提到这几个字眼时,母亲异常温柔。
“能,大妹子,现在是九十年代了,下洒大村是镇北县的第二大自然村,村民前年就自发挖了条通往村里的公路,虽然是土路,但总比没路好啊。”大婶打断大伯的絮叨,“可那路面很难走。”
“那正好,我恰好可以练练技术,”李叔笑了。
第二天是周六,大伯、大婶、母亲、李叔和我一行人到达下洒大村时,正是晌午,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迎了出来,“雅玲闺女,阿姥,丫丫回来啦!”阿婆满头银发,却一口好牙,咬字非常清晰,她这样高龄却有如此健朗的身板是我在昆明从没见过的。
“三儿,快喊姨姥姥”,母亲一边从车上搬东西一边教我认人,一个高我半个头的女孩从厨房怯生生的跑进后院去,姨姥姥喊住她,“美芬,小美芬,快来认认雅玲,昆明你姑妈家雅玲啊,你忘掉啦?”
女孩转过身来,稍显稚气的娃娃脸,笑意冒出时,一对大酒窝明显地露出来,“美芬,是我呀,雅玲,还记得我吗?我是雅玲啊?”我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儿时和我抢过玩具的伙伴。
“美芬从小就是话少,内向,”美芬妈在一边解释,我们相视一笑,拉着手往后院跑。
在他们杀鸡做饭唠嗑的当儿,我到这个农家小院四处溜达,屋后青山绿水,院边瓜果正熟,一派祥和温馨的景象,难怪母亲身上灵性十足,从不随年龄的增长而沾染尘世的太多俗气,原来是这般灵秀的大山哺育出来的女儿家啊。
抬眼远眺的时候,对面大山上一座飘扬着经幡的新坟吸引了我的视线,“美芬,那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哪啊?”美芬使劲睁大眼睛,认真眺望。
“对面大山上,正对我们视线中间那座大山?看到没?花花绿绿的?还没看到吗?”我努力地指给她看。
“看不清,雅玲,你不知道,我们现在能看到的对面那座大山,从这里走到那里,要翻山越岭涉河过涧的,说不定一天一夜都走不到呢,不过我去问问奶奶,那是什么。”
“那啊,可怜的孩子,听说在学校里被一个喜欢她的老师给掐死了,”阿婆没顾看美芬母亲的眼色,“乡下有规矩,未成家的女孩死后尸身是不能埋进祖坟堆中的,”阿婆摇摇头,叹口冷气后又接着说,“听说警察验尸时证明这女孩还被强j*过,按照规矩,意外死在外面的人,尸身不可以抬进家门,所以她家里预先给她挖好坟墓堆,好一拉回去就有个摆处……”
阿婆家里来看望母亲的一大群村民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我支撑着脆弱的神经,摇摇晃晃地走出客厅。
“什么?听不清!讲大声点!”大伯站在院墙下接电话,乡镇上只有不多的几个手提电话,信号还不是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太好了太好了!!”大伯一连声回话,“大妹子,”大伯笑着走进来,“告诉你们个好消息,十分钟前,毕寇东在绝望、无助、饥饿的情况下,忏悔地用身体触碰萝川乡电站的变压器,全身重度烧伤但未死亡,现已被萝川派出所干警押送往镇北县城。”大伯高声宣布,“雅玲,噩梦结束了!”
触电、新坟、死亡、噩梦、靡乱、熬过……一些奇形怪状的词语撕扯着我的神经,我抱着快要开裂的脑袋,身体痛苦的扭曲下去……
我被再一次抱上了车,在恍恍忽忽的思绪中,我离开了这个建在坟墓堆上的学校、离开了曾在我对面住了一年的无辜女孩、离开了这片一直带给我灵魂不得安宁的土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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