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风筝》
克莉斯塔利诺/文
田垅上有很多小孩子在放风筝。
风筝飞得很高。
遥遥望去,蓝天彩筝,煞是好看。
灾星却没有心情去看风筝。
他正在检查那块大石。
可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听见有人在身后不远处大声说:“就是他!就是他!”
然后就有人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说:“我是杭州府衙的总捕薛丁,你跟我走一趟。”
——是在跟我说话吗?
灾星皱眉,转过身问:“我吗?”
薛丁点头:“就是你。”
灾星奇道:“为什么?我可是良民。”
薛丁冷笑,伸手拉他:“谁脑门上都没写着坏蛋!走!”
灾星格开他的手,笑问:“你这算是拘捕?”
薛丁也不答话,倏然出手!
速度很快!
就在薛丁看见自己的拳头已经打在了对方脸上之时,他竟然消失了。
——灾星当然没有消失,他只是跃上了大石。
薛丁的心一凉——他知道自己不行!
因为灾星的速度太快,快得令他不能想象!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必须追捕他!
因为,他是个捕头。
他代表着国家的法律!
他曾亲手抓住很多武功高于他的人。
他相信,只要他尽力他就行!
所以,他追。
只起步,却并没有真的追出去。
因为就在他要追灾星的时候,蔡伯忽然惨叫!
他叫的是——“雷神!他就是雷神!”
(五)刀
集市上很热闹,从前只是赶路,却总是忽略了这些平凡却美好的事物。
陆王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跟在吕书贤身后,看着他在街道两边的摊贩间逛来逛去。
他并不担心这些小贩会被吕大少爷光顾,因为这些东西不值钱。
他也并不认为吕大少爷会真的掏钱买什么东西。
因为这人是只琉璃猫,没有毛的,又怎么能拔下毛来?
可是这位吕大少爷却忽地在一个卖胭脂首饰的摊位前站住了,并且拿起一对耳环:“这个怎么卖?”
货郎忙赔笑脸:“这位公子好眼力啊!这是从西域带过来的,整个中原就这么一对儿,才卖十五文钱!便宜呀!您是要送意中人儿吧?!肯定没跑儿的!瞧这成色多好啊!要是那姑娘戴了,肯定能颠倒众生啊!”
他瞪了那个货郎一眼,脸色倏然沉了下来:“颠倒我就够了,还想颠倒谁?!”说着从怀里拿出五个铜板,“就值五文钱,你当我脑子进水啊!十五文!”他的眼神凶恶,那货郎不敢不依,反正五文钱也是有赚的,就是少了点,但看看他身后颇为魁梧的陆王,他也只好作罢。
“你要送人?”陆王好奇。
吕书贤却只是痴痴地看着那对耳环,看着阳光透过它而折射出来的光彩,声音也是痴痴的,仿佛在梦呓:“我自己戴,行不行?”
陆王一怔,吕书贤的声音失去了往昔的跳脱和明快,感觉上阴鸷而沉重。
“你没事吧?”陆王扶住他的肩。
他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我能有什么事?只不过想起了一个人。”
陆王:“什么人?”
他瞪眼:“当然是女人!我总不能乱想男人吧?!”
陆王苦笑,不过也放了心,他又恢复过来是自己熟悉的吕书贤了:“什么样的女人?”
吕书贤瞪他:“女人就是女人,有什么不一样?!”
陆王没有说话。
陆王甚至可能根本没有听清楚吕书贤的话,因为他的目光正落在一个人身上。
那人的身型十分高大,在街上来往的人流中格外显眼。
陆王不禁眯起眼睛。
——好熟背影!
那是昨夜掠出月妩苑的第一个人背影。
难不成,他就是那个一招断剑,救了吕书贤的神秘高手?
——他会不会知道灾星的下落?
陆王推开眉毛倒竖,好象有人欠了他几百吊钱的吕书贤,悄悄地踩上了那人的行迹。
吕书贤怒!
大怒!
可是他却是个识相的人,所以他只是噘嘴,只是一边噘着嘴,一边跟在陆王身后。
他认识陆王其实并没有多久。
可是他已经很了解陆王。
他决不是一个会装腔作势的人。
所以,他一定已经发现了什么。
——可是,这个死心眼到底发现了什么呢?
想到这儿,吕书贤所有的愤怒都变成了好奇。
薛丁很沮丧。
沮丧得要命。
他甚至想痛哭一场。
可是一想到一个像自己这样胡子剌碴的黑大汉像个小娘们儿似地哭天抹地,眼泪鼻涕一把把的说不定会吓死人,就只好作罢了。
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
香儿在厨房里忙碌着,下酒菜的香味飘着,可是他却坐在墙角没有一点胃口。
直到老宋抱着一只肥得流油的烧鸡走进来的时候,他才微微抬了抬眼皮。
“老薛?你没事吧?”
老宋伸出只手在薛丁的眼前晃了晃。
“跑了。”
薛丁说,像是舒了一口胸中的闷气。
老宋:“老婆啊?”
薛丁怒瞪,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吼道:“那现在给你做饭的是什么人?!”
老宋笑着扳开薛丁的手指:“那什么跑了?什么跑了值得你生那么大的气?”
“雷神。”
老宋怔怔地看着他,然后伸手摸了摸薛丁的额头:“压力太大,病了吧你!”
“我没发烧!”薛丁拨开老宋的手,“我今天去了怒山村,遇到了那个有可能是‘雷神’的人!”
老宋纳闷地看着他:“你还想抓神仙?”
薛丁:“那不是什么神仙!那是人!人!”
老宋摆手,妄图以此平息薛丁莫名其妙的怒气:“是人的话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这次跑了,不能回回都能跑吧?”
薛丁沉默。
颓然。
就像一个霜打的茄子,仿佛力量在瞬间被抽离了他的身体。
“……他能。”他的声音很小,老宋凑近了才听见。
老宋:“什么‘他能’?”
薛丁:“只要他愿意,就算整个府衙的捕快都去抓他,他也能脱身。”
老宋却犹自不信:“不可能吧……”
薛丁:“他是个高手,是个江湖人——我今天偷袭他,却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
老宋看了他半晌:“……那,那霍捕头拿得住他吗?”
薛丁摇头。
老宋:“是拿不住,还是不知道?”
薛丁苦笑:“拿不住吧!应该是拿不住他的。”
老宋:“那这个案子你还要查下去吗?”
薛丁点头。
老宋:“你又拿不住那人。”
薛丁怒:“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出猎人的掌心。”
老宋:“猎人是吃落凤山庄的饭,你吃的可是皇粮。”
薛丁再次怒瞪老宋:“我不是江湖人,不讲那见鬼的江湖道义!”
老宋:“马大人催着结案呢!”
薛丁:“……那个狗官……就知道结案结案,好跟他的大老板摇尾巴!这可都是人命!”
老宋:“老薛,你还是算了吧!啊!他是官,管的不就是你?”
薛丁“哼”了一声:“大不了老子不干了!我也得把那个人抓住!”
老宋:“那你拿什么养老婆啊?都吃了十八年皇粮了,你还吃得了老百姓的饭?”
薛丁无语。
老宋:“再说了,就算你去干别的活计,你受得了那鸟气?你穿着这官衣,人家得给你作揖,叫声‘官爷’,你要脱了这身儿……嘿嘿,人家连个白眼说不定都懒得给你!你以前是官,那些被你抓过的人还有个忌惮,毕竟江湖不斗朝廷,绿林草莽都得卖你个面子,你还真以为人家是因为敬重你薛丁是条铁铮铮的汉子?”
薛丁皱紧眉头。
老宋:“你要不是官了,那些被你抓了的江湖人的亲戚朋友会放过你?你的武功要真是好,也就罢了,可是咱们这些实在是上不了台面——不错,你是有几手功夫在的,可是你挡得了一个,挡得了十个?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你得想想你媳妇,你就忍心让她跟着你受苦?”
薛丁:“可是这个案子不能就这么算了。”
老宋:“是不能就这么算了,可是也不能把什么都拼了,你想做个霍捕头那样的人,可是人家武功比你好,还曾经被皇帝老儿钦点过,人家也没有老婆孩子,人家能拼的,你也能拼?”
薛丁:“……老宋,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查下去的。”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你放心,不论是为了香儿还是为了我自己,我都不会跟马大人翻脸……”
老宋苦笑:“你这个人哪!真是何苦!”
薛丁低声叹道:“咱们是拿着老百姓的血汗钱吃饭的,别人怎么干我管不了,但是我得对得起我碗里的白米。”
老宋:“当官如喝粥,得糊涂时且糊涂;当差如吃枣,得囫囵时且囫囵……”
薛丁站起身,拍着老宋的肩膀:“走吧!若是让我老婆做的菜凉了,那可真是人神不恕了。”
老宋笑了笑,跟在薛丁身后:“香儿!今儿都做什么好吃的了?”
灯光很柔,既不黯淡,也不刺眼。
老宋喝了口酒:“老薛是个有福的人,娶到这样的老婆!”
薛丁没有答话,只看了香儿一眼,只在这一眼后微微勾起了一丝笑意。
香儿却红了脸嗔道:“宋叔!”
薛丁拍了拍香儿的手背:“老宋,吃香儿做的饭可是有代价的,你得给她讲个好听的故事。”
老宋哈哈一笑:“好!今天就看在这足可与东风楼一较高下的宋嫂鱼的面子上,我说个故事!”
香儿:“什么故事?”
老宋:“这是我年轻时候的事了,就连老薛都不知道。”
薛丁笑:“你还有我不知道事?从实招来!”
老宋:“招了!招了!你的板子我可吃不起。”他又喝了口酒,沉默了一会儿,“二十年前,我接手了一个案子,不过不是府衙,而是在落凤山庄。”
香儿瞪圆了眼睛:“你接的是什么案子?”
老宋夹了口香滑的鱼:“是验一具的小孩子的尸体,这个孩子不过两岁左右,连眉目都已经无法辨认了;当时,孟大侠夫妇怀疑这是他们的双生子中的一个。”
薛丁皱起眉:“那到底是不是?”
老宋摇头:“虽然是很像是他们的孩子不错,但是我发现在那孩子的手掌上布满了很多细小的伤口——孩子是溺水死的,脸上本来有伤,被河水一浸便皮翻肉滚分不出样貌,再者还有鱼群围着啃食,但他的双拳却是紧握的,所以掌心比较完整。”
薛丁:“那个孩子是个瞎孩子?”
老宋:“不错——但我要说的其实并不是这个故事,而是这件事之后的故事。”
薛丁沉默了片刻,仰头喝了一口酒:“……你要说的是孟家另一个孩子的事?”
老宋再次点头:“既然那具尸体不是孟家的孩子,那么孟家的孩子还有可能尚在人间——当然也很可能早就死了——但我的工作是到此为止的,不过这件事却一直闹了很久,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就是那个孩子被孟大侠的仇家带走了,而孟大侠夫妇这二十年来也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
香儿:“孟大侠是个好人,他的仇家一定是个坏人了?”
薛丁摇头:“江湖的是非,往往是不分是非的——孰是孰非……谁也说不清楚。”
香儿:“那孟家的孩子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老宋:“没有人知道,后来……大约过了八九年之后,有人挑战落凤山庄,结果战败,自那以后就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是怎么失败的。”
薛丁点头:“这事我听说过,据说败得很蹊跷。”
香儿:“是什么人来挑战呢?”
老宋:“是一个名字叫做萧笑晓的人。”
薛丁:“是不是当年那个在三十招之内击败了南宫惊雷的萧笑晓?”
老宋:“不错。但你知不知道那一战孟庄主本来也是要惨败的?”
薛丁:“什么?那……那是什么人赢了萧笑晓?”
老宋:“是落凤山庄那位不懂……确切地说应该是不会武功的孟公子赢了萧笑晓。”
香儿迟疑着,听得已入神:“他……他怎么赢的?而且他那时才不过十岁左右……”
老宋:“他当时只是慢慢地走出大门,扶起他的父亲,然后轻轻地咳了两声,看着萧笑晓。”
香儿:“他就……就看着那个萧笑晓,他就赢了?”
老宋点头:“他还说了一句话。”
香儿:“他说了什么?”
老宋:“他说:‘你的阳陵泉还在痛。’”
薛丁忽然伸手:“你先等一下,当年这一战是极其秘密的,不少江湖人费尽金钱人力都打探不到内幕——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老宋奸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因为我运气好,在那一战之后我曾在街上捡到了一个人,他喝得烂醉,然后就讲了这个故事给我。”
薛丁:“……他就是那个萧笑晓?”
老宋:“我想是吧!他说他一见到那位孟公子的目光就没来由地心寒,当他听了他说的话之后他竟然全身无力地跪在地上……我听了之后也是不信的,他一个杀人如麻的江湖豪客竟然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吓倒……”他说着还摇了摇头,“可是后来我就信了,因为……”
薛丁不等他的话说完就抢过了话头:“因为他后来的作为完全印证了传言。”
老宋:“所以,就连已经隐居多年的兵器铸造名家第五拙手第五先生都忍不住为他铸了一件防身的兵器,可是他却拒绝了。”
香儿讷讷地问:“可是我听说第五拙手铸造的兵器是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啊!他为什么拒绝?”
老宋:“他说他不是江湖人,用不着这种江湖人的玩具。”
薛丁笑:“那个第五拙手是不是差点气死了?热着老脸却贴了人家的冷屁股!”
老宋:“你以为人家和你一样?听说第五拙手听了孟公子的话之后竟然拍手称快,说他活了一把年纪竟从没听过这么有道理的话;还说那句‘玩具’简直是绝妙的比喻。”
薛丁:“对了,我记得第五拙手曾为他最爱的女人‘飞霜’越吟月铸造了三件兵器,一柄是当年并列在天下最可怕的四种武器之中孟情使用的慧剑,据说这慧剑已经回到了越吟月的手中;还有一柄名为‘月如钩’的剑和一柄名为‘碎月’的刀——慧剑我想我是无缘一见了,可是要是见识一下那‘月如钩’,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香儿:“那——‘碎月刀’呢?你就不想见识了?”
薛丁不禁笑了起来,笑得颇有几分诡异。
——待续——
p·s:
吞吞的笔名正式更改为“克莉斯塔利诺”,本文十分原创,绝非盗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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