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海云市的上空又飘起了蒙蒙细雨。何嘉源的黑色宝马车缓缓停在远华律师事务所的写字楼前，他是送女朋友江晓云来上班的。打开车门下了车，他接着把另一边的车门打开，让江晓云下车。江晓云是个年轻干练的漂亮女孩，在远华律师事务所上班。此刻，她穿着一身银灰色的职业套装，手里还拿着一个黑色的公事包，看她外表，根本想不到她已经是本市律师行中的佼佼者。

“嘉源，午饭见。”江晓云在何嘉源脸上轻轻吻了一下，转身进了写字楼。

何嘉源看着江晓云的背影消失，才驾车驶向嘉兴大厦。嘉兴大厦位于繁华的十字路口，楼高十层，外形就象乘风破浪的风帆。

今年三十五岁的何嘉源是嘉兴集团的总经理，他身材高大，有柔和而又轮廓鲜明的脸，漆黑的眉毛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他个性沉稳而又灵活机变，非常善于处理突发事件，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提出应变措施，尽量把公司的损失减少到最小。这个集团是一个大型私营企业，下设房地产、广告、装饰工程、家具制造等分公司，而它的总部就设在嘉兴大厦里。

“总经理，这是今天的工作行程安排，您请过目。”秘书李慧敏把一份日程表递给他，“另外，这里还有几份大额用款申请。”

“好，都放这里吧，”何嘉源点头，“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李慧敏摇头，“总经理，我先出去了。”

何嘉源打开那几份申请，开始一份份看。他仔细地看着，时不时核对一下，然后才郑重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签完第一份后，何嘉源开始看第二份。这是装饰工程公司项目经理方华写的，上面列表说明了好几宗工程支出明细。看着看着，他的笔在一项支出那里停住了，这些数字——似曾相识，他微微皱眉，想了想便站起来走到文件箱前，拉出去年的记录，凭记忆把其中一份资料拿了出来。

果然，这份资料的数字与刚才那份申请基本上是一样的。明明已经拔了下去的款项，为什么又重新申请？是出错还是有别的原因？

何嘉源边看边回到办公桌前坐下，用红笔在用款申请上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电话铃响了，何嘉源接通电话。“什么事？”他问。

“总经理，董事长的电话。”李慧敏说。

“请接进来。”何嘉源说。

“嘉源，你把下季度的工作计划书拿来给我看。”话筒里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

“是，爸，我马上就来。”何嘉源点头说。

挂断电话，何嘉源把李慧敏叫了进来。

“总经理，您有什么吩咐？”李慧敏问。

“这份申请有问题，你马上通知方经理，请他重新核对一下。”何嘉源很快地说，“另外，我现在去董事长那里，有事再通知我。”

“好的，我知道了。”李慧敏退出办公室。

何嘉源从桌面上拿出一个文件夹，检视了一下里面的文件，才出了办公室。

八楼人事部的办公室里，卢雁笛正翻看一叠应聘者的资料。今年三十二岁的她看起来依然美丽，而且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成熟美。她个性泼辣，做起事来雷厉风行，果敢决断。大学毕业后她就进了嘉兴集团，从一个普通文员做起，一直做到现在的人事部经理。虽然她家跟何家是世交，但在这个集团里，她和所有的职员一样，没有什么特殊的待遇。所以她能有今天这种成就，全是她一直努力的结果。

有敲门声传来。“请进。”卢雁笛收起资料。

门开了，后勤部的科长胡万良走了进来。他是个略显发福的中年人，头顶微秃，一张圆脸胖乎乎的，一笑，细细的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是公司出了名的好好先生。

“胡科长，你找我有事？”卢雁笛问。

“卢经理，前几天负责清洁卫生的老刘走了，我需要一个人来接替他留下的空缺。”胡万良说。

“是这件事啊，”卢雁笛点头，“我会派人去办这件事的了。”

“那我不打扰卢经理工作了，”胡万良朝她笑笑，转身出了卢雁笛的办公室。

卢雁笛按下内线电话，对秘书任小泉说：“小泉，叫余福海进来我的办公室。”

一会儿，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来到了卢雁笛的面前。因为办事精明乖巧，颇得卢雁笛赏识。“卢经理，有什么事？”他笑着问。

“小余，你上次说你有个亲戚想找一份清洁工的活来干，现在找到了吗？”卢雁笛边看资料边问。

“还没有，卢经理，是不是有空缺了？”余福海说。

“对，”卢雁笛点头，“你明天把她带来我看看。”

“是，谢谢卢经理。”余福海说，转身出了办公室。

何嘉源上到十楼董事长办公室，只见父亲何义雄已经在沙发上坐下了，正低头看一份报表。“爸，”他叫。

“哦，你来了，”何义雄抬起头，微笑着看向这个小儿子。

“爸，这是你要的计划书。”何嘉源把文件递给父亲，“里面还有一些相关的资料和报告。”

何义雄接过文件夹打开，从头到尾翻了一遍。“还不错，”他边看边点头，“不过，这里有个计划最好再斟酌一下。”他指着其中一个计划说。

“爸，你是说在乐从投资建分厂的这个计划？”何嘉源也点头，“是，我也认为太急了一点，所以现在还只是作为参考。”

“这笔资金数目不小,慎重考虑是应该的。”何义雄点头说。

“爸，近来妈的身体还好吧？”何嘉源问，他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去父母那里了。

“还好，只是老毛病偶尔会犯一下。”何义雄笑着看儿子一眼，“还老惦记着你。”

“这个星期我会抽时间回去。”何嘉源说。

“我会跟你妈说，”何义雄点头，又低头看了看表，“你妈吃药的时间快到了，我这就回去。”

“代我问候妈妈。”何嘉源站起来，“我回去工作了。”

何义雄看着他的背影，是到了把事业交给这个儿子的时候了。整整八年的时间，他亲眼看着这个儿子一步一步成熟起来，在经历了无数次的商战洗礼后，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出了父亲的办公室，何嘉源步履矫健地从楼梯下到九楼，很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继续处理剩下的工作。

“总经理，江小姐来了。”李慧敏打开门说。

“请她进来。”何嘉源抬头看钟，才发觉快下班了，他开始整理桌上的文件。

“江小姐，请进。”李慧敏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

江晓云走了进来，在沙发上坐下。“嘉源，又忙得连时间都忘记了？”

“只是不记得看时间而已。”何嘉源笑着说，“你先坐一会，我很快就好了。”

“江小姐，请喝水。”李慧敏送了一杯水进来。

“谢谢。”江晓云接过杯子。

何嘉源很快整理好桌上的文件。“晓云，让你久等了，今天怎么没有等我去接你？”他问。

“我正好在附近办点事，”江晓云妩媚的笑，“所以直接就来找你了。”

“想到哪儿吃饭？”何嘉源拿起桌上的公事包。

“随你。”江晓云小鸟依人般靠在何嘉源身上。

“那就去云雀西餐厅。”何嘉源关上办公室的门。

乔颖正在餐厅里独自用餐，包里的手机响了。

“我是乔颖，您是哪位？”她问。

“乔颖，我是刘英，你上次说的事有着落了。”电话里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是乔颖读高中时的同学刘英，乔颖假托替乡下一个亲戚找活干而找到了她。

“真的吗？”乔颖高兴地问，“在哪？”

“嘉兴集团。”刘英笑着说，“我现在的男朋友就是那里的职员。”

“男朋友？”乔颖笑，“不是又换了一个吧？”

“不合则分嘛！”刘英轻轻带过一句，“明天早上，你叫你亲戚直接去嘉兴大厦门口等就好了，我还有点事要去赶着办，就不去了。”

“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乔颖问。

“他叫余福海，我已经叫他到时在门口等了。”刘英说。

“那我先在这里多谢你了。”乔颖说。

“这是哪跟哪啊？老同学了，谢什么？好了，不跟你说了，有空再联络。”刘英挂了电话。

乔颖放好手机，正准备继续用餐，却见门外进来一对男女，男的英俊潇洒，女的漂亮妩媚，看他们的外表，真象童话中的王子和公主。那么，他们的爱情也象童话中的一样天长地久吧？她微笑着想，吃完最后一块牛排。

第二天一大早，乔颖换上普通的衣服，骑着自行车到了嘉兴大厦。放好车，她便向公司门口走去。旋转玻璃门外，站着一个年轻人，正在四处张望，他就是刘英的男朋友吧？

“请问你是余先生吗？”乔颖走上前问。

“我是，你是哪位？”余福海望着眼前这个有点土气的陌生女子，刘英说的就是她吧？刘英不是说还有另外一个人来吗？

“我叫乔颖，是刘小姐介绍我来的。”乔颖说。

“乔颖？”余福海有点惊讶，“你是刘英的那个同学？”

“啊，你误会了，我跟我堂妹同名。”乔颖赶紧说，“我堂妹才是刘小姐的同学。”

“是这么回事，”余福海并不在意，“那你跟我来吧。”

乔颖跟着他进了公司，乘电梯直上八楼。

进了人事部的办公室，余福海叫乔颖在自己坐位上等，然后进了卢雁笛的办公室。片刻功夫，余福海便招手叫她进去，乔颖镇静地走进经理室。

“乔颖，这是卢经理。”余福海介绍说。

“卢经理，您好。”乔颖微笑着说。

“你就是乔颖？”卢雁笛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乔颖，把一张表格递给她，“你现在就把这张表填好。”

“好的。”乔颖接过表，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开始填写简历。她当然不能填写自己的真实学历，但又不想太离谱，便杜撰了一条读大学一年后辍学的经历。反正自己是来体验生活的，隐瞒一些真实情况在所难免。她这样想着，很快把表填好了。

卢雁笛接过填好的表格，草草看了一下。“你还念过大学？”卢雁笛仿佛不相信。

“是，因为家庭困难，所以辍学。”乔颖极快地说。

“你的身份证复印件。”卢雁伸出手。

乔颖连忙从袋子里把复印件拿出来递给她。

卢雁笛看了一眼复印件，很快把它连同表格一起装进一个文件袋里，放进旁边的文件柜里。

“小余，你带她去后勤部老胡那里。”卢雁笛对坐在沙发那边的余福海说。

“是。”余福海恭敬地点头。

啊，这样就通过了？“谢谢卢经理。”乔颖松了一口气，转身跟上余福海。

在后勤部报了到后，乔颖马上开始了她从没有接触过的职业。忙乱了一天后，乔颖终于回到了家。吃过饭，她休息了一会，便进了书房。

“今天是我正式成为嘉兴集团清洁工的第一天，”乔颖在日记上写道：“忐忑不安应该是我心情的最好写照。报到后，胡科长很快把我要干的活分配好了，我负责五到十楼的走廊和楼梯的清洁。干活要求很高，我负责的地段必须时刻保持明亮和整洁，可以说你随时都要工作。当我抓起拖把和清洁桶的那一刻，只觉得手里是从未有过的沉重。我能胜任这份工作吗？我的答案是：既然我选择了这份工作，我就绝不能退缩。

“上到十楼，我马上开始干活。身边来往的人时多时少，我偶尔会抬头看他们一眼。他们都穿很得体，大多是嘉兴公司的高层职员。这些人来去匆匆，我可以感觉到在他们眼里，象我这样的清洁工根本不存在。清洁工真的这么被人瞧不起吗？我在心里想，不，我会让他们知道有我这个人的存在。

“一天活干下来，我才发觉自己的手臂又酸又疼，浑身就象散了架似。一天六个来回，对我这个新手来说，真的挺辛苦。但看着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地面，我依然忍不住微笑了，这可是我一天劳动后的成果，虽然累，但值得。”

写到这里，乔颖停下了笔。“今天就写到这里吧。”她微笑着对自己说，然后把笔记本合上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乔颖已经做了半个月的清洁工了。这天早上，她像往常一样走进一楼后勤部，里面已经有别的清洁工在那里了。她跟她们打过招呼后，便准备离开。

“乔颖，你来了？”胡万良走了进来。

“是，胡科长。”乔颖连忙点头。

“今天李华芝请假，其他人都很忙，厕所的清洁就由你负责一天好了。”胡万良说。

“李大姐请假？”乔颖关心地，“是病了吗？”李华芝是嘉兴集团干得最久的勤杂工，平时对乔颖还不错，挺照顾她的。

旁边的人都愣住了，脸上便有讪讪的表情出现，这个活胡万良本业是叫她们干的，但她们却推给了乔颖。厕所活又脏又累，乔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关心请假的人。

“没病，她只是有点事去办理。”胡万良笑着说，“要不，我另找人好了。”

“不用了，我可以干。”乔颖摇着头，“我上去了。”

乔颖先走进女卫生间，开始动手清理。很快，一阵难闻的气味冲进了她的鼻子，她的胃便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江倒海。站直身子，乔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忍住那种恶心的感觉。无论如何，她都要坚持下去。

从这一天开始，乔颖的同事对她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她的微笑，她的不计较，让她们更增添了几分好感。而且，她们也不再刻意把脏活和累活推给她。乔颖却一如既往地干着自己的活，就算再累，挂在她嘴边的微笑也从不会因此而减少。时间长了，连大楼里上班的人也慢慢注意到了她——这个连干活都带着微笑的女孩。其实，在现在这个功利和僵硬的社会里，能够看见这样一张与利益无关的笑脸，已经很难得了。

（未完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