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三十日十九点,由北京西站开出的n203次客车。
开车前一个小时,我决定搭乘这一班列车。昨晚二十一点四十分的火车已被我错过,作废的车票沉默地躺在学生证的最后一页。
已近春运,旅客大多是在外务工准备归家的民工。我把手提袋塞在座位下,预备把旅行箱当作座椅,度过六小时的车程。这时,列车员拍拍我的肩膀,引领我离开狭窄的过道。我在两节车厢的交接处坐定。
厕所散发出的恶臭和烟草燃烧的气味令人作呕。我抬起头望望玻璃上我的影像:略显油腻的头发贴在额头,微肿的双眼流露出疲惫。二十四个小时,我已水米未进,北京的寒冬,冰冷至我的骨髓和心灵。
忽然,我想起手提袋还在本节车厢的某个座位下,慌忙站起来,把旅行箱推给站在旁边的男孩:“我把箱子放在这里,你帮我看管好吗?”
他没有回答,但似已默允。
“好吗?”我再一次发问。
“好的。”温和的语调。
我将手袋带回座位时,却忘记向为我看管旅行箱的男孩道谢。我从口袋里掏出揉皱的车票,准备放进学生证。打开学生证,那张作废的车票令我瞬间看到昨夜惊惧的画面:圆睁的怒目和冷漠的眼神…我坐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与我相仿年纪相同身份的青年学生带着异样眼神经过……
我的眼泪无声地涌出眼眶。
这时,为我看管过旅行箱的男孩开始向我搭讪:“你在哪一站下车?”
“阳泉。”
“阳泉?”他念念有词。显然,他与我的目的地不同。我们的谈话也因此没有继续。我低下头。
我开始沉默地打量这个身材高大的男生,他的皮肤黝黑,戴着眼镜。非常明显,他同我一样,都是高校学生。
“你读哪所大学?”他问我。
“南昌航空工业学院。”
他满脸漠然。大概是第一次听到我学校的名字。我们的谈话再一次被中断。但我有预感,他还会再开口。果然,没多久,他问:“你是不是刚放假?”
他这一句问话,我已可以完全确定他从未听说过我的学校,说不定还认为南昌是北京的某个卫星城。我再一次沉默了。
我们的对话再也没有继续。几个月以后,我曾想,如果我当时擦干眼泪,显现出几分健谈,他问我的问题我能回问他一句:“你呢?”那我们的关系也许将会蕴藏着无数的转机。
查票了。我微微探头,想看到他学生证封面上的学校名称,可是,当列车员将学生证和车票递还给他后,他便将学生证合起放回口袋。结果,我一个字都没看到,不禁失落。那墨绿色的学生证封面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里,在往后岁月,每每看到墨绿色的学生证,我心中便涌起无数感慨。
我依然坐在旅行箱上,他站在我身后,戴起了耳机。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注意力在我身上,因为我眼角的余光也始终没有离开过他。我的头和他的手肘靠在一起,但我们谁也没有避开对方。
列车员开始检查行李架,他脱下外套去整理行李。他会将外套递给我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我也站起身来,准备接过他递过来的外套。可是,他嘴唇开合,要求我帮他拿外套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他那拿着外套的手臂向我移动几次,但都缩了回去…
这一幕开始充满了趣味,青年男女各自的矜持和顾忌,使混浊的空气散播了纯真与青涩……
“你帮我拿一下好吗?”他终于开口了,依然温和的语调。
凝住了他的气息和体温的外套,被我抱在怀中。我们的距离,在这瞬间拉近。我的心跳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
他向乘警询问了什么,然后便离开。这时,火车到站,车厢里又增加了许多旅客,这些旅客占据了他原本的空间,我在想:他等一下回来该怎么办?
当他出现在车厢另一端时,我却要假装没看到,在人群中低下头。他走到我面前,沉默一阵,然后对我说“我在前面占了个座位,过去坐吧。”
惊异之余,更多的是受宠若惊。我问他:“那你怎么办呢?”
“我买了卧铺。等一下我和你一起过去。”我这才明白,原来他刚才是向乘警询问在哪里补卧铺票。
其实,有无座位,都无所谓,至少我还有旅行箱可坐。可不管有无座位,这剩余旅程,他都不能再与我相伴。
我一手提了手袋,另一只手还不得不兼顾我的旅行箱,一旁的旅客调侃我们:“哎呦,有座位了!”他走在我身后,我只觉手中一轻,他已接过了我的旅行箱,我这才发觉,他并没有带全他的行李,他双手的力量,全部奉献给了我的旅行箱。
我想与他一起分担箱子的重量,但又担心与他的手碰在一起,所以只伸出两根手指。而在我伸出手的同时,我看到他紧握箱柄的手也翘起了一根,大概是与我有相同的想法。
他已把我送到座位,我双手合十向他道谢,这时,人潮涌来,他倾向我,我们的身体在拥挤中贴在了一起。我的右手放在了他的左手臂上。抬头望望玻璃上我们的倒影,仿似一对好爱侣在抱拥。
火车飞快,带我们驶向目的地。我得以安坐,靠他赠兴。多么希望,他能像我大学一年级时遇到的那位男生一样英勇,将姓名和电话号码写在纸条上递给我。若真能如此,他的好意,我将欣然接受。而我也在想,刚才在他离开时,如我已开口挽留。经过和结局也许将太不同,是否我在不恰当的时间,显现出过份的矜持?!
六个小时过去,我的旅程结束。那高大男生的姓名,学校,年级,系别,和,电话号码,我仍是不得而知。
相恋若是由天定,却仍等待他来向我确定。拖一拖,等一等,迎接已变成目送,良缘就这样告终。而我又可否期待,未来岁月,他会对我想念。
我再不哭诉命运是无奈。虽然没有一位好的爱侣,但亦有良朋在旁,令我不感寂寞冰冷。甚至令我得意忘形。
三月八日晚,小芳打来电话,她的语调,兴奋中亦带调侃:“今天大海送我一幅手套,是妇女节礼物。”
“哦”,我该说些什么?我的礼物在哪里?
“你说,我该买些什么作为回礼?”小芳若无其事地继续说着。是我擅长掩饰情绪,还是小芳太过愚钝,未察觉我的不悦?
挂断电话,我盯着时钟,不停安慰自己:还有几小时才过完今天,也许大海送给我的礼物只是迟到而已。于是,我整晚呆坐,幻想礼物的模样,就算一双与小芳相同的手套,都可令我足够兴奋。
可是,当时钟指向十二,楼下的老爷爷已将女生宿舍的大门紧锁,灰姑娘的南瓜车也变原形时,我依然两手空空,没得到半点赏赐。
脑海中回旋我们三人在夜晚的操场嬉戏聊天的画面。两女一男的组合亦不算无厘头,可为什么是厚此薄彼令友谊受伤?
桌上还安放着我为大海总结的英语知识点,原本准备修改后送给他。可此刻我的脑海里只有一双手套,那只手套的十只手指不停跳动,对我嘲笑,赐我讽刺。
我的眼泪安静地流下来。何必不断赞美我温婉动人,令我自命不凡。你可用行动告诉我,我是多么不够可爱,不可爱到不配得到一副手套。两女在场,好似二鸟投林,凡事都是要一争高下,我不可爱的程度,原本是令对手怀抱战利品在我面前炫耀——
从今往后,我已不能再面对这两位伙伴。五十米开外见到他二人,我必定绕道而行。细数起来,我多么小气,为一双手套疏离好友,可是,好友,好友,是否我已混淆定义,将过客错当知己。
光阴匆匆过,五月花满地。我对那个在火车上遇到的男孩子仍然念念不忘。回想起来,正是因为他赠我恩赐,才令短暂的北京之行铭刻入我的骨髓。可是,情缘的错过,又使他成为我那多少破灭梦想的其中之一。
如果他足够英勇,可追寻我于千万里,终可结束我对他的苦恋;如果他当初为我的眼泪和矜持打动,我也一定可以继续温柔宁静;如果他与我终将相恋,为他我也许会面临悬崖也如履平地。我曾祈求上苍赐我他的吻如怜悯罪人,一梦醒来,不过仍是空落的心灵。
假想过数千次与他重逢,若是重逢,他身边如多出一位好爱侣;若是重逢,他与我却不能堕入爱河;若是重逢,若是相恋,我们却又不得不离散。那为何我要亲手破灭最后那天真?
于是,情愿不再相遇,那么,温暖甜蜜的回忆便可以永留心间。俗世凶险,好友竟变生疏,我亦被忽略。我可为他曾对我的好快乐余生,每当我想起他,我会知道,我亦足够可爱。
本文已被编辑[毛四]于2005-7-25 17:17:29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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