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具体是哪一年,我记不太清了。
大概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吧?按照我的时间座标,应该是我初恋失败后的第一年,只是记得当时突然有了大把的时间,不知干些什么好。
对了,想起来了,那年是实行“夏时制”的最后一年。
所谓“夏时制”,好像是跟欧洲国家学的,德国吧?是一种利用日光节能的措施。四月中到九月中的那段时间,由国家统一把时间拨快一个小时,让人们早睡早起,减少照明量,以充分利用光照资源,节约能源。
不知是哪路高人想的这鲜招,稀里糊涂地,就让我们牺牲了早上宝贵的一小时睡眠时光。到了晚上的九点,实际上是八点,天还大亮着呐,好像非惹出点什么事儿才对得起这鬼制度。
以前在热恋中,只觉得时间过得快,现在每天无所事事,金庸的全套武侠也读完了,不知道日子怎么打发。
迷茫啊!
七月天长,一到下班的时间心里就发慌,或邀三五好友到啤酒摊上,或干脆自斟自饮。
那个时候还没有“扎啤”,啤酒摊上就是大桶散装啤,一升大概一块钱。教咱抓黑猫白猫的总设计师还没有南巡呢,我们的工资标准还很低,每月百拾块,以哥们的饮酒量和频率,瓶啤都喝不起。
“月光族”这名词挺新的,其实,哥们儿那时候就是了。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这一天的下午,我的两个同学来找我玩,他们一个叫张三,一个叫李四,名字就是一代号,凑合叫吧!
自中学一别,己有五六年没见了,张三高中毕业后当兵,李四上技校,当时还没有职业高中,上了高中考不上大学的,可以上技术学校,都是些“野鸡学校”,纯属重复教育,现在是不叫职业技术学院?
他们俩都是刚上班不久,七月的工资还没领着呢,而我已是工作数年的老“葛命”了。
好家伙,这可逮住我宰一顿了。
天热,我们仨光着膀子,汗流浃背地坐在老洛阳桥旁边的野摊上喝酒。当时,洛河市区段没几座桥,“洛浦公园”还只是规划中的蓝图,正描着呢,我们都义务劳动了多次了,洛河滩上,仍是荒草没膝,一派苍凉。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少年壮志无烟抽。
“你还记得你那同桌不?”张三说,“就是长得像‘张瑜’的那个?”
“什么章鱼?”我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哦,你说她啊,怎么不记得呢?我这精英人物,当时学习是咱班第一,你俩一个第八,一个第十,中间夹个她是老九嘛!”
“可不,咱班阴盛阳衰,前十名就咱仨男的。也就咱仨出了那个‘三线厂’,混成市里人了。”李四是一苦孩子,他们家是“一头沉”。
“一头沉”是单边带柜子的三斗桌的俗称,老百姓衍申为厂矿企业内父亲是工人,母亲是家庭妇女没工作的那种人家,他们的孩子大多心理严重自卑。李四就属这样的,东北话说的有点侮辱人,叫“老杂”。
这是当时,现在下岗的人多了,无所谓了。
“三线厂”多为军工企业,一般不在市区,现在大都“军转民”了。
“说了半天,我那同桌咋了?”酒过三巡,我又想起刚才的话茬儿来。
“她呀,一朵鲜花插牛粪上了,和咱厂最赖的那‘害娃’(坏孩子)了。”李四忿忿不平地说,“真是有好汉没好妻,赖汉娶个花滴滴。”
“本来俺们以为你和她呢,男才女貌的。”张三冲我说,“你可好,出去上学,信都不给人家回一封。人家可是爱你在心口难开啊!”
“你丫真敢瞎白乎,她暗恋谁你咋知道?她给我写信还向你汇报啊?”一升啤酒下肚,我话也稠了,“你丫怎么不说你给她递小纸条,让老师逮住那事儿呢?张三可是早熟的品种,打初中开始,就没闲着。”
“那是,男女不流氓,发育不正常嘛!”李四俏皮话还挺多,跟着瞎起哄。
“靠,你丫是一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张三回敬李四,“老实交待,丫是不还没摸过女生的手呢?”
“哎呀,本来吧,我以为我特单纯,和四儿一比,惭愧啊!”
“你俩挤兑谁呐?急了,哥们明儿个就带一绝色的!看你们还跟我得瑟不?”
“行,有种!哥们可候着呐!”
喝得差不多了,结了帐,我们仨在洛河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乱逛,时不时惊动草丛里的野鸳鸯。
“我靠,真是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啊!”
“因地制宜,因陋就简,土法上马,比咱们这些个旱着的,强多啦!”
“三儿是上中学时就泡妞学习两不耽误,老实坦白,最近又把谁给办了,别等李四揭发!你丫就爱吃窝边草。”
“完了完了,你可是我当年崇拜的楷模啊!现在也满嘴跑舌头。”李四看着我,摇头叹息。
“恶心谁呢?你还‘杰出青年’呢!同志,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一个人。”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大言炎炎,“哥们不是吹地,哭着喊着追我的小妞海了,乌泱乌泱的。哥们烦,甩都甩不脱!”
“哎呦呦呦,你让人给踹了,现在还舔着伤呢,你当哥们不知道?”
“别哪壶不开掂哪壶!”张三替我圆了场子,接茬“毁”人不倦地说,“小四,我告诉你说,甭说咱们急,女生们,她们旱着,也着急啊!也盼望着爱情的阳光雨露的滋润。”
“三儿啊,你就憋着使坏吧,小四早晚毁你手上。”我打着哈哈,“你这叫,哄瞎子摸电门。你丫可够损的!”
“天晚了,回家自摸去吧!”靠,都是些什么东西!
摇摇晃晃回到单位我住的小屋时,看到门口黑地台阶上坐一人儿,吓我一哆嗦,“怎么回事儿这是?冒充雷子(警察)蹲点逮人呢?”
“说啥呢?人家都等你快一个钟头啦,等的花儿都谢了!”半嗔半怒地说话的这人,原来是她!
她是谁?以前可没出现过,我瞎编的初恋啊暗恋啊还有那别恋啥的,都没这位!前面的俩叫张三李四,姑且叫她王二小姐吧!靠,“小姐”这词现在听着别扭!
“谁让你跟这儿等我了?黑灯瞎火的,这不是招你叔我犯错误嘛!”我来了精神。
“呸!喊你一回叔,你倒记一辈子了!”
“我可没让某些人喊,可是某些人自觉自愿喊的!”
王二小姐,嗨,小姐叫着真别扭,她长得像宁静,干脆叫宁静得了。不过,我欣赏不动长得这样野性的女孩。
她在我刚参加工作那年,夏天,也是七月的某天晚上,来我们这儿看病,我正好值班。
我年轻那会儿酸着呐,整天拎一本“新概念”装洋蒜!这“新概念”可不是什么“新概念作文大赛”那“新概念”,是当时流行的英语教材。
只见她拿起我桌子上的“新概念”旁若无人叽哩呱啦就念上了。我心说,这小丫头片子真有病,怎么热粘皮啊自来熟?
念的真好,俺一句没听懂!
长得忒寒!黑黑瘦瘦的。你十八我十八,你叫我叔,老黄瓜刷绿漆,装什么嫩啊!处方上写着年龄呢,医生面前没秘密!
“来,叫叔抱抱!”心里想的,嘴上可没说。
在初恋失败后的某天,我正在上班,突然来了一漂亮小妞找我。
“你确实是找我?”我一边窃喜一边在大脑的硬盘里搜索着,数据处理中……没有任何记录,老化,是不该升级了?
这谁呀这是?真不认识!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不找你找谁?”她笑嘻嘻地说,“你刚上班那会,天天捧个新概念。”
哦,买尬!我都忘了这茬儿啦!女大十八变啊!想不到几年功夫,黄毛丫头长大变成“宁静”了!
“你怎么和她吹了?”她问的是我为什么初恋失败。
“别提了,主要是丈母娘不乐意。”我说,“她老人家亲自来跟我谈判呢!”
“是吗?”一听到别人的隐私就来劲,她怎么也这德性啊!她饶有兴致地鼓励我,“接着说,接着说!”
“撒气儿夫人在没有内阁陪同的情况下,光临我国,宾主双方在十分不友好的气氛下就双边关系和共同关心的问题,进行了磋商。”我学着赵大叔播音的腔调,娓娓道来,“不过,没有达成一致协议,两国关系由大使级降为代办级。”
“你的心啊是不洼凉洼凉的?”
“我还‘咯’的一声抽过去了呢!快拿个暖炉给我腾腾!”腾腾为方言音,字应为:火旁加通。
“哈哈,你们这叫由情人变成朋友!”
“这不给你制造乘虚而入的机会吗?”
“那我们大家立刻开始这段感情吧?”晕倒,紫霞仙子,偶不是至尊宝!
“你看你,说的这么直接,人家会不好意思的。”
“以后别这么晚来男生宿舍,色狼多着呢!叔这么说,可是向着你。”
“我看你就是一大色狼。”我靠,你厉害,你与狼共舞。
“闹闹闹,我现在正要求进步呢!”我埋怨着,“这都快成组织上的人了,得注意影响!”
“切,我还不知道,你这儿整个就是一魔窟。老实坦白,多少良家妇女遭了你的毒手了?”晕,这是一野蛮女友超前限量发送版。
“我这儿还渣滓洞集中营呢!说吧,谁派你来的,不然的话,辣椒水老虎凳伺候。”
“我代表组织来审问你来了!我们的政策你也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嘿,这小丫头片子,跟我使美人计不是?”我“大义凛然”地说,“上边的秘密我知道,下边的秘密我也知道,我全招我!”
哦,忘了说了,这会儿她已然进了我这“虎口”,也就她说的“魔窟”,我住的陋室。
屋里忒寒碜,就是一破床破桌破书柜,还堆满了书。就这,不耽误咱“红袖添香夜读书”,嗨,这叫“红袖添乱”!
我想起一词来,糟改“苏东皮”的《念奴娇》:
旧情东去,浪淘尽,多少风流韵事。
陋室残灯,有道是,当年禁果偷食。
爱河惊梦,情涛裂身,卷起几滴血。
青春如画,欲把良缘长结。
遥想chu夜当年,小女送怀抱,声声凄切。
红巾翠袖,挥手间,初恋早已湮灭。
神游熟张,多情应笑我,身体福发。
苍天掩面,人间已无风月。
那年夏天的事故究竟发生了没有?
蒙太奇闪回──
残灯,陋室。
昏黄的灯光下,女子笑靥如花,媚眼如丝,吐气若兰,鼻翼轻轻歙动……
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的她,大大喇喇地翘着二郎腿,光着脚丫耷拉着凉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晃来晃去……
晃来晃去……
别晃来晃去啦,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哦,应该是“热天午夜易走火”!
我忽然说了句,“太晚了,我送你回吧?”
──你这人真没劲,等着看香艳刺激的镜头呢?怎么关键时候把这“轱辘”(段)给掐了!靠,皇帝不急太监急!
她用奇怪地、不可思议地、复杂得我都形容不出来地眼神看着我,估计心里在想,这哥们脑子进水了?要不就是有病!
病的还不轻!
过了几天,大概是七月末的时候,张三同学着急忙慌地来找我,“你知道不?李四给拘了。”
“什么,不会吧?多老实一孩子啊!”我吃了一惊,问道,“为什么呀?”
“厄,这个,那什么什么未遂。”张三尴尬地说。
“我早说了不是?都是你丫给教唆的!”我痛心疾首地训斥道。然后,一脸坏笑地说,“没把你小子给供出来吧?”
“我靠,把我招了,也跑不了你丫的!”张三忿忿地说,“都他妈‘社大’(社会大学)流氓系毕业的,一根藤上的苦瓜,谁教唆谁呀?”
“不是,我就奇了怪了,就他那熊样,不是小瞧丫的,他长那胆儿没?”
“不开玩笑了,赶紧捞人吧!”
“这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笑着说,“不要辜负了党和人民对你的重托!我等着你胜利的消息!”
“我哪儿成啊?我这不是专程请你出山嘛!”张三急了,“你是党国的精英人民的希望你是电你是光you are my superstar,呼而海哟你是人民的大救星!”
“别呼而海哟了!没法去,忒丢人忒丢人。”看在你提前知道s·h·e的份上,要不就试试?“你说你打个架吧掏个包啥的……我靠,那也不是啥好事儿!我说我怎么净招你们这些社会渣滓呢?”
“哎,我说你别打击一大片好不好?就你纯洁?想把自己摘出去?没门!”张三辩驳着,“那句话咋说来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认识一个坏蛋你就认识一群坏蛋!”
“你这个反革命教唆犯,李四那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恨恨地说,“怎么没把你丫的拘了去,那才是为民除害呢!”
话是那么说,事儿啊还得这么做。最后我硬着头皮,找公安哥们问情况。
“呦,想不到哦,你可是从事高尚职业的小伙儿啊!”这哥们出息(揶揄)我说,“你怎么会认识这乌狼杂碎驴球马蛋?”
“我靠,怎么说话呢?皇帝还有两门草鞋亲呢!”我尴尬地说,“嗨,不是,哥们这不是交友不慎,误结匪类嘛!”
“你认识这老几(家伙)呀,纯属是脑子不正常,迷蛋!你说三更半夜的,他尾随一姑娘,非要和人家交朋友。这不让联防队给逮住了嘛!”
“我靠,联防队那帮‘二鬼子’给抓的啊!”我直喊冤枉,“那他妈没事儿也能打出点儿事儿来!”
“什么‘二鬼子’,严肃点儿,这叫警民合作,联防联治。”
“嗨,那帮‘伪军’全指着罚款开工资呢!”
“可不咋地!”哥们觉出不对劲儿了,“哎我说,你说他们是什么‘二鬼子’,那我们成什么了?”
“你们是人民警察啊!都不该给他们发制服!败坏你们的光辉形象!”
“制服有区别,你看不出来?”
“我眼拙,我怎么觉得满大街都是国防绿呢?”当时警察没换装。
“你说你那伙计,小伙儿长得也精神,那土妞长的,啧!真成一家了,小伙可亏大发了!”
“这不闲着没事儿闹的嘛!”你让他上网泡妞,那会儿哪儿有啊?我分析着,“天黑,估摸着他没看太清楚‘盘子’(脸蛋)亮不亮,只注意‘条子’(身段)顺不顺了。”
“流氓黑话你门儿清啊?你危险我跟你说!”他警告完我,接着说,“也是,夏天天长,闲着没事儿的人太多,人手不够这才招了联防队帮忙。”
“可惜了啦,刚毕业才上班的,七月工资还没领呢!”我惋惜地说,“得进去一段时间吧?”
“可不,搁平常,拘两天就出来了,这不夏季严打呢,一时半会出不来。”
“完了,那工作估计保不住了!一时思想抛锚,铸成大错啊!”
“你说这傻波依晕不晕?咬死说交朋友不就结了,人家女的说他欲行非礼吧,嘿,他就招了!”
“我靠,真是一晕鸡,估计他心里是那么想就那么招了,这孩子老实!”刚走出校门一楞头青,可没人管了,撒欢儿地“作摆”,走火了不是?上学时候干嘛去了?还不胜(如)去吃窝边草呢,我用洛阳话说,“迷蛋,太迷蛋了!”
“问他为啥犯这错,你猜他怎么说?”
“我哪儿知道?”我心里一紧,别把张三招出来,弄不好把我也带“坑”里去了,玩走火了吧?
“他说,他看了一录象片,叫啥《台湾黑猫旅舍》,受刺激了。”
狂晕!
崩溃!!
凝固!!!
这是一粗制滥造的国产片,闭路电视都播过,没啥“尖端”镜头嘛!
这家伙真“没材料”(没出息),就这么着就走火了!
第二年,夏时制悄然取消了!
哎我说这人走火我管不着,你那晚上到底咋回子事嘛?
──什么?还惦记着那晚上的事儿呐?丫太低级庸俗了吧?
怀疑你真有病啊?用不用给你整点“蚁力神”啊?我还以为你抄网络小说《叔那方面不行》呢?
──你才有病呢!你叔我那方面啊,行!“蚁力神”留着自己个儿用吧,丫看那是黄书吧?
有心没胆?
──对那没心没肺疯疯癫癫的野蛮女友,至于吗?
良心发现?
──啥叫良心?我那是心凉!
那为啥把到嘴的肉给吐了?知道了,君子!你是一君子!!二十世纪最后一个君子!!!
──你骂谁呐?你才君子呐!你还二十一世纪唯一的处男呢!实话告诉你说吧,她的脚丫儿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我清楚地看见她腿上被蚊子叮后落下的疤瘌,我很硌硬(恶心),看着不爽,一下就什么性趣都没了。
就这么简单!
哥们是宁可饿死,也不吃窝头的主!
我可就跟你一个人说了,二般三般的人,我还不告诉他呢!别满世界吆喝!
丢人,丢人啊!
本文已被编辑[hugomyson]于2005-7-25 12:09:18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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