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刘姥姥的故事
刘姥姥有七十多岁,瘪瘪的嘴巴牙齿掉光了,缠过的小脚走路颤巍巍的,因为她的女儿刘娟嫁给本村的孙明,孙家是大姓辈分高,差不多的人该给刘叫姥姥,刘姥姥叫开了倒把她的真名给忘记了。所以直到现在我也不清楚刘姥姥叫什么名字,也不清楚她有没有名字。我奶奶和她岁数差不多,我奶奶是没有名字的,我奶奶的全部称呼是“喜的娘”。喜是我父亲的乳名。
刘姥姥和我奶奶谈的来,刘姥姥去村西头的闺女家,从我们家门口经过,我奶奶招呼她:“她姥姥,看闺女去吗?歇会吧”。然后递给刘姥姥一个小板凳,刘姥姥接过板凳就不走了,开始和奶奶聊天,东家的姑娘西家的郎,北地的庄稼南坡的羊,哪段戏文好,哪家里又添了个胖小子。刘姥姥特别能侃,话题随时更新,不紧不慢,这时的刘姥姥早已经忘记了走亲戚这回事。而我赶快靠近刘姥姥,有时她的故事满精彩的。
“ 从前有户人家买了头小猪,这只小猪聪明着呢,和主人相处的很好,女主人做家务就让小猪看孩子,孩子在摇篮里躺着哭了,小猪会用嘴巴晃动摇篮哄孩子,女主人要回娘家抱上孩子唤上小猪一块去,女人抱着孩子在前面走,小猪在后面慢悠悠地跟随着,女人把小猪看做家里的一口人似的”。“后来呢?”听到这里我急不可耐地追问,“后来小猪长大了一直不舍得卖,可猪终究是人间一道菜啊,主人对小猪说:‘不要怪我们心恨,万物都有个生命限制,这是给你准备的车,上来吧’,小猪乖乖地爬上主人给它准备的架子车,主人推着车子把猪卖给了屠夫”。
这是当年刘姥姥讲的故事,我记得我听过这个故事后难过的晚饭都没有吃。
刘姥姥讲完这个故事,匝吧着她干干的嘴唇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头没有喝迷魂药的猪”。
“那只鹦鹉我还见过呢”,刘姥姥又开始了另一段故事,“记得吗?地主老赵家,门口挂只鸟笼子,笼子里是只八哥,那只八哥别提嘴巴有多巧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来了体面的客人,八哥会喊‘贵客来了贵客来了’;来了化缘的和尚的八哥会喊‘施舍施舍’来了讨饭的叫花子,八哥会喊‘老爷太太行行好吧’,你们说这八哥是不是贼精?而且八哥看见什么学什么,叫卖声黄牛叫声小狗的叫声,学什么像什么,后来村里有家人出殡,请了几个吹唢呐号子的,唢呐响起来了,八哥听见了也要学唢呐声,吹唢呐的把唢呐吹的嘹亮着呢,还拐了好多弯弯,八哥毕竟是只鸟,怎么可能模仿出吹出来的唢呐那样好听?八哥较上劲了,它不停地学唢呐声,学啊学主人也没有办法让它停止,它不吃不喝,学了一天一夜,最后声音嘶哑,活活累死了,累死的时候小嘴里流出了鲜血”。
多年以后,刘姥姥讲的关于这只八哥的故事还难以让我忘记。
七:刘姥姥的女儿和女婿
刘姥姥的女儿人高马大的,黑黑的壮实极了,刘娟的女婿孙明细手细脚的像打枣的麻竿,刘娟的力气很大,一麻袋的粮食一哈腰就甩在背上,孙明背不动,他常常给刘娟当下手,帮刘绢扶扶。
在孙家,刘娟是家长,她像打孩子一样打孙明。有一次,孙明和刘娟在家里打架,只听孙明喊:“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孙明的娘去拉架,走到门口听见儿子这样喊扭头走开了,一边走一边解恨地说:“就该这样打”。有人趴在孙明家门逢里往里面一看笑破了肚皮,原来刘娟骑在孙明身上打,刘娟挥舞着拳头打孙明,孙明在下面没有还手的机会,直着嗓子喊:“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又一次在生产对的打麦场上,不知道因为啥,他们两口子吵起架来了,刘娟提起孙明把孙明扔进麦草堆,孙明气呼呼地要跳井,不想活了,果然一会不见了孙明,有人喊孙明跳井了。大伙哗啦一声都跑到村里那口深井旁,刘娟也跑来了,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村长一边安排人救孙明一边批评刘娟:“他赖好是你男人,你怎么那样对他呢?你扔他他大老爷们的脸往哪搁呢?这次如果救上来你还打他吗?”
刘娟瞥着嘴巴一边哭一边向村长保证:“他是俺孩子的爸,俺孩子不能没有他爸,村长你快救救他吧,今后再也不打孙明了”。于是,村长对着井口喊:“孙明上来吧,你老婆保证不打你了”。
孙明登着井壁上的坎自己一步步上来了,他下去的时候就是这样一步步下去的。
不久,刘娟得了癌症,孙明日日夜夜守侯着,拖了半年,刘娟死了,孙明哭的痛不欲生,有人问没有刘娟打你了,你伤心个啥?孙明说:“刘娟心疼我,把家里地里最重的活都干了,是她支撑着这个家,她脾气不好,每次打了我以后都特别后悔,给我养伤,家里的好东西都给我吃了,刘娟跟着我没有享一天福,我受点打算什么?”
刘娟死的那年才三十岁,孩子四岁了。孙明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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