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的噪声,堵塞了我那脆弱的双耳,一时间我耳聋目呆。于是,匆匆之中,我逃入山林里,去治疗这可怕的耳疾。清澈的流水声洗净了我耳中的污垢,我听到了飞花落叶的声音。于是,我满心喜欢地深入密林之中,来到碧水湖畔,看森林连绵起伏,看蓝天白云流过,看远山的剪影,看湖水的微波。
静坐之中,刚刚恢复的双耳,突然听到了鸣金击鼓般的蝉声,没有准备的我差点儿惊倒在湖边。我屏住气息,看蝉鸣何处,却无法看到,无法触摸到那激越的蝉声,但蝉声紧紧地,无边无际地包围着我,我终于明白,我已迈过多彩的六月,步入流火的七月,步入蝉的世界。
蝉总是和七月流火连在一起的,蝉吟最欢的时候正是太阳最毒辣的季节。很久没听到如此亢奋的蝉鸣声了,林中千万只蝉在共鸣,那铺天盖地般的叫声,响彻满山遍野,喧嚣嘶鸣声,似一浪高过一浪的钱塘潮向我涌来,把我淹没。我不知不觉中,随蝉鸣的旋律和节奏沉浮,时而平静,时而轻快,时而激越,时而缠绵,时而愁绪。风吹着这天籁之音,让我飘到韩愈“蝉噪林愈静”,李商隐“徒劳恨费声”,虞世南“居高声自远”的意境中。
蝉的大部分生命是在黑暗的地穴中度过,幼虫变为成虫爬出地面后,一般要蜕下五次蝉衣,才羽化成蝉。看法布尔的《昆虫记》时,记得化蝉的过程需要20年之久。20年的等待,只是为了在七月流火之时,赢取绿树枝头上那几个星期的镇静解热式的短暂高歌声。
在七月的午后,热浪滚滚,令人窒息。高温下,干渴难耐的生物们,进入生命的极限,个个徒劳地喘着气,没有了生气。可是蝉却满不在乎地在枝头上,一丝不动,全身心地沉醉在吹奏之乐中,其特有的镇静解热之曲调,随着热浪中渗透到整个山野幽谷里。这不同寻常的叫吟与呐喊,令人震惊,令人不忍。
小小的蝉,用高亢激越的平仄声,将长久压抑在心头的生命潜能淋漓尽致地宣泄出来,唱出对苦难生命的彻悟之声。也许佛祖就是在蝉声中彻悟,否则为什么要“参禅(蝉)”呢?红尘中的众生无法体味生命的意义,才会听蝉声而内心感到躁动不安。蝉为了短暂的辉煌,为了体悟生命的意义,忍耐着无边的创痛,在临终前的不甘堕落,凄厉而张扬地将生命的意义,在亢奋的平仄声中传递给人类。人是否能明了“知了”两字的苦涩与大美,看来,也只有留给各自去品味了。
“风景如画”是对自然美景的低估,自然美景是活动的,是有声的,是有诗意的。失去对自然声音的感悟,就捕捉不到自然的魂魄,就品悟不到自然美的境界。
蝉鸣。听蝉。听生命之歌。一声三叠,平平仄仄,或轻柔,或铿锵,或残裂,或行云流水,或断句残令。
凉风晨光中,蝉静静地伏在树梢上,一丝不动,餐风饮露,古人想到了“有翼自能高飞,却甘愿澹泊”的高古之气。清晨,蝉在高高的树梢上,和着溪水流动的声音,山风吹拂的声音,临风临流轻轻吟咏,有高隐不惹尘埃之境界。
热浪滚滚的午后,蝉伏在高高的树梢上,一丝不动,吸吮着甜甜树汁,亢奋地嘶鸣,那是生命长久压抑后的怒吼与宣泄。满山遍野,四面楚歌式的嘶鸣,让我想到迪吧里强烈的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压抑的人们在放肆地扭动,散发着属于自己的野性与本性,独立的人格在这里体现。蝉在无风的树梢上嘶鸣,像是在控诉压抑而变形的社会,在呼唤拥有独立人格的自由社会,听起来有些许悲伤的况味。
惠风吹拂的黄昏,蝉依然静静地伏在树梢上,一丝不动,蝉声断断续续,悠扬中有些缠绵,有些惆怅,有些感伤。时断时续的蝉鸣,在倾诉着淡淡的心情,浓浓的真情,甜甜的柔情,浅浅的伤情。
如果你在烦躁的都市里感到耳聋目呆的话,建议你走进森林,在轻风薄雾的晨光里,或在山风吹拂的烈日里,或在惠风吹拂的夕阳里,静静地和着蝉鸣的节奏,踏着蝉鸣的韵律,与蝉共吟“平平仄仄平”的诗意,放松心情,在这自然的韵律中将生命参透,去找寻如蝉般的断笺残篇。
也许蝉和人类的生命意义,有些关联,都是为了不虚度这一生,忍耐着这无边无尽的创痛,为的是唱出一支悲怆而辉煌的生命之歌。
七月流火,听蝉鸣,平仄声中过盛夏。在蝉鸣声中参禅意,对蝉深情,对自然深情,对自己深情,对生命深情,深情地度过流火之七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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