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爱妻有些不对劲，每当闲时，　总爱对着穿衣镜发呆，手总是梳理着那黑白相间的头发。我时常偷看，　也胡乱猜想，甚至怀疑她有了婚外的情人。不过，　我对爱妻是宽容的。对于家庭，　我觉得应该是有规栏的宽敞的屋子，没有规矩却难以成家；空间太小会让人窒息。　我们都相互信任。老是看到爱妻发呆的样子，　我实在有些忍耐不住，便开始从远观到近视，我终于发现，　爱妻是在对着镜子扯白发。我便开玩笑地说：“人都老了，还怕什么白发生呢？”她听后似乎不太高兴。“老什么老，我才三十多岁呢。”我暗暗发笑。真是人老心不老呀，　难怪九十多的老人也想找个伴啦。

从年龄上说，她真的不算什么大。　有人说二十多的姑娘像足球，大大小小都爱玩，三十多的姑娘像篮球，　比赛场上争着抢，四十多的姑娘像排球，推来推去无人抱。　妻子还是人人抢的年代，何谈什么老呢？　为了解除妻子的烦恼。我建议妻子染发，　这样会让爱妻重新拥有乌亮飘柔的黑发。

我的建议真的打动了妻子的心，她欢欣地吻了我一下，说：“你真的希望我染发吗？”

“难道说我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很漂亮吗？　你的漂亮是我的骄傲啊。”我坚定地回答。

“那么，你给我染发，因为我怕羞。”她说。

“怕什么羞吗？追求美是人人的心愿，　人就是用自己美的心灵去塑造美的意境给人以美的享受。丈夫爱美，　你塑造美，人们欣赏美，这不就是一种美的最佳组合吗？　如果人人都塑造美，这个世界就是美的世界，　而我们都是美的细胞。”我极力鼓励她染发。

“哪里这么多空话。你到底给不给我染发？　”她再次追问着。

“那当然。我就当一回塑造美的大师罗。　”我与她开起玩笑来。她露出了难得的一笑，笑得那么开心，　那么自然。此刻，我才真的觉得妻子仍然是那样的漂亮。

妻子走进了洗漱间，打开热水器准备洗头。我告诉她：“水要多一些才能把忧愁洗掉罗。　”只听她在室内发出了微微的笑声。我撕开了包装精致的染发露，　认真看了一遍说明书，并按说明书的要求，将染发液加温调匀，　搅成糊状，又拿出梳子和一把用过的牙刷，　摆开理发师的架式，等待妻子欣赏我这ｙ牌美发师的手艺。

十五年前，妻子有一头漂亮的乌发。　我记得刚与她相识时，有一次我们漫步江边，走着走着，　突然江风大作，她那刚洗后带着幽香的长发冉冉吹起，我忽然觉得，　在那轻柔云发中的圆圆的脸是那样的光结而美丽，　在那闪闪乌发中的眼睛竟那么亮！我们坐在一块青石上，　眼眺潺潺而下的江水，手握着手畅谈理想，憧憬未来，　寄托美好的祝福，想象自己的灿烂青春，这一切都像晚风那么柔爽宜人，像星月那样美好光明。

岁月一去不复反，　此刻坐在我眼前的她已经变了些模样，她的头发象撒了一层薄霜似的，　处处能看到再现她生命本质的银丝。　生活的历程在她头上打上了一个不可磨灭的烙印：“史无前例”。初期，由于工作的调动，　我远离了家，她一个人承担着沉重的家务，还要带孩子，　在责任地上干活。短短几年，她那头浓发被剪了又剪，　因为她没有更多的时间来梳理那长长的头发，虽然春风吹又生，　却发中冒出根根银丝。大概因为工作的繁忙，加上交通不便　，我常常两三月才回一次家，　我们每次见面都感到一种陌生。妻子不仅头上的发白了，眼角的皱纹也多了，　年轻时爱整洁、漂亮的习惯也减少了──衣服穿便利的，　头式梳最简单的，是否好看，轻俏她根本不在乎。

最近几年，她终于走出了小乡村，来到了繁华的城市，来到了她那不那么称职的丈夫的身边，　终于找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工作。黑夜过去了，天边露出了曙光，　她似大旱得雨，枯木逢春，加上工作顺心。　她在穿着打扮上像是年轻时代的回光返照，又动起心思来。快四十岁的人啦，　不好意思穿姑娘们耀眼的，花不溜秋的短衣裙之类，　可那么紧身的衣裤，高抄的鞋袜，露肩的衣裙，　悄悄地来到了她的身边，有时也学着用起了胭脂、口红之类。　我开始觉得有些别扭，时间长也就习惯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人人都很美，那么这个世界不就是美的世界吗？今天，　她要对自己的白发进行“改造”。　她曾把白发说成是老年人的庄严，现在她要把庄严的象征变为青春的活力了。

我十分认真地为老伴染发，　这可是第一次做这行当，第一次就第一次呗，任何事情都是以“第一”开始的。　她对着穿衣镜，十分挑剔地指挥我：“喂！　这里有些没有染到。染发液太少了，多染一点！”我尽管用梳子反复梳理，但终能找到“漏网”的空间。整整花了两个小时，　待她左顾右盼，确实找不到一根白发，　我才算完成了上司交给的特殊任务。

第二天，妻子约我到江边散步，这是一个周末，　恰巧孩子也不上课。早早地用过早餐，沿着宽阔的大街，　向着江边走去。她今天穿了一套新衣，　穿上了她很少穿的大头鞋。我知道她是故意去显示那才染的漂亮的黑发，　去展示那年轻的人体造型和风采。多年来，　难得看到她这么的高兴，在她满带笑容的脸上，　展现出了一种娴熟温柔的女性本质。

江边还是十多年前经常漫步的江边，　江水还是潺潺的漫流，两岸林木丛生，山花烂漫。　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往来的人群接踵而至，谈笑风生。近邻的张嫂，　单位的同事都来了，相互间打着亲切的招呼，　有时也围在一起闲话起来。凡熟人相见，首先是赞美一番我的妻子，　说她的头发特别漂亮；说她年轻了十岁。谈到她染发时，　她总说：“我自己无聊，便胡乱沾了一些发液在头上，很不理想。”看来她对这次染发很不满意，也许，　她觉得自己还会打扮得年轻些。不过，她没有说出“染发师”是谁，其实，　我还真的有些难受，但是，就在我脸色十分难看的时刻，　她对着孩子说：“妈妈漂亮吗？　其实妈妈知道自己的准确定位，你爸爸没有给我染发，给我染的是我的心。　我的心原来是那么的零乱，那样的不明不白，现在变得清纯、　明亮了。”

孩子想了半天，却说：“我知道，爸爸是美的创造者，他带给了你欢笑。不是吗？你今天笑得比哪会都甜。”

此时，我默默地望着她那刚染不久的黑发，　心中突然记起一句名人的话：“青春要买买不到，衰老要卖卖不了。”我想，这是指生理上的青春，它确是一去不回头，　而心灵上的青春，在春天到来时，仍然能显示她那美丽、　灿烂的光彩。

我们一家人又到了江边的大石头上，　这是十多年前我和妻子共同拥抱的石头，共同进行心灵泅渡的石头，　在这里，我能记得江风吹起头发那个漂亮的女孩，　那张少女羞涩的脸。而今我们的中间站了一个十四岁的小孩，　一个未来的希望，我们都眺望远方，目送着江水东去，　心灵寄予一种美好的祝福。

江风又吹了起来，妻子的秀发被风鼓起，　在空中卷式地翻飞着……此刻，我觉得这个江边真美，美得让人心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