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学区楼道里出来,经校心花园转弯,有一条笔直的通道直至校门口。通道的两边是几个规则的,构成一体的花坛。通道的一边是男生楼,另一边不远是女生院。花坛里种有万年青、月季和刺玫瑰等花花草草的,还长着几棵杂树。时常看见老师带着学生,在里头三三两两的写生。“花园式”的学校之所以好规划,原因之一就是面积小。花坛和走道之间,是几组牌坊样的宣传栏,里头贴着老师的作品和同学们的作业。这些都不常换,又尤其是老师的。洪秉青听初中的那位美术老师说:钱华老师的那幅漫画“一个蛋”,就从八八年开始展出一直到现在。那漫画很洗练:前面是一只硕大的鸡蛋,后面有一大群母鸡在齐声叫唤。这样平凡的生活场景和蕴涵的寓意,实在让大家忍俊不禁。尽管同学们对有些事情都还没什么切身体验,可他们仍会暗暗表示出同意甚或赞赏。这幅漫画在全国比赛中得奖也就理所当然了。
漫画的旁边,是几个教员的照片和情况一览。挨着的一版是学校里的情况介绍,什么硬件啦软件啦学生上语音课的照片啦——这一排的展版就这样延伸到了校门口。对面的一排展版上全是学生的作品,里面有一位同学的个展。内容多,主要是本人的书法、篆刻和工笔、写意等小件的习作。洪秉青一看,很不错的!作风工整严谨一丝不苟,可见其人的天分和勤奋。 每件作业的后面都有一个很入画的落款“乌林”……
山泉端着个搪瓷碗,边往嘴里扒拉饭,边挤着眼睛压低声音,很庄重地对洪秉青说,那就是高过他们一届的某个同学的作业——“听说好象跟你是老乡呢!”山泉身体瘦弱,个儿小。父母在他们那儿的一所初中教书,姐姐在市里某个医院做护士。他的家境很好。一放假就提着一袋脏衣服,乘公共汽车进城,收假的下午就全身干干净净,打扮得周吴郑王的来上学。他接触书画和社会都比较早,在专业和人际交往上有自己独到的地方。穿衬衣扎领带,穿皮鞋和永远保持鞋面的光洁,就成了一成不变的规矩。他的床下始终有一只装鞋的盒子,里面放着鞋刷鞋油和一块棉布——这习惯逐渐影响到了加亭,也偷偷在自己铁床旁的水泥台上,放上了同样的工具。山泉的手臂有问题,不能像正常人一样高高举起让大臂紧贴着耳朵。他两手不直,手肘关节处是弯的,手臂又特短。远远看去没什么,一做动作就难看。
生理上的缺陷不能代表什么。山泉一样存在于这个圈子里面,像大家一般,上课、绘画和锻炼。他瘦弱的双臂虽不能让其参加相关的剧烈运动,却也能使他拿起画笔,搬动画架。而且,正如洪秉青的视力、听觉和嗅觉的相互弥补一样,肢体的柔弱却造就了山泉脑细胞的发达。他似乎始终不能对大家伙儿随便做出任何一个细小的微不足道的承诺。和人说话也是“嗯”、“嗯”,一连要用鼻子询问上好几遍,直到说者都重复得冒火,举手要打他啦,才回过头来瞧一眼对方。袁利是山泉的老乡,一个镇上的,有时候也会受不了,“咚”一拳捣在他瘦削的肩背上,咬牙切齿地威胁着:“不好好说就打死你!”这还不算什么,教书法的赵老师——一个即将退休的老头。给他指点作业的不足时,他也那样。开始老头的耐性还好,几句以后就烦了,学着他的语气对着他“嗯嗯”几声,再一转身,脸上带着爬满皱纹的和蔼笑容,走了。
班上吸烟的同学渐渐多起来了。由于过早吸上劣质烟的缘故,洪秉青的瘾没多久就变得特大。杨龙劝过他几次,劝不住。只好骂骂咧咧的说:“你龟儿要抽出去抽!弄得屋里呛人……”出去抽?谁敢呀!让朱楼长逮住了可就惨了!高天私下也跟洪秉青说过,让他抽好一点的烟,现在谁不抽个三五块钱一包的呀——人家山泉还不怎么抽呢,口袋里时常还不放着“红梅”?洪秉青想想也是,烟的优劣基本跟价钱是成正比的——几周下来,他也能分辨出来啦!好的太贵,差的又不行,那,取个中间的:两块钱的“五牌”,本市出产。也不抽什么“黑猫”或“良友”——太崇洋媚外。
音乐班将要毕业的某个男生,又在楼顶吹他的萨克斯管,呜哩哇啦的。楼层不高,那声音成天响起,却像正对着大家的耳朵眼儿一般。而美术班行将毕业的男生们,也借口创作的事,成天躲在寝室里不出来。要么站在楼道上直直的看着下面。郑谢他们就经常那样。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也不说话,双手叉腰,像安排着几个站岗的木偶。洪秉青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回到寝室隔着窗玻璃,也那么站着看一阵子:校园里还是那样,除了来来往往的同学,其它什么也没有。来了一个学期,洪秉青终于能比较准确的分辨出各自的专业了:身高比较接近,头发总是像刚刚修理过,衣着很干净的,那不是体育班的就是音乐班的;衣着总体朴实,那是普师班的;着装反差比较大,不论身高、胖瘦还是举止、气质都往两个极端走,那多半就是美术班的……
看了不久,洪秉青感觉有点烦闷。正是中午时分,吃完午饭的同学三三两两朝寝室的方向走了。窗台下面嚷嚷声一阵接一阵,左近的萨克斯又响起来了。在震耳欲聋的声音中,洪秉青忽然发现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小小的,披散着刚洗过的头发,从校心花园一直走向校门去了。不知怎么,洪秉青坚持着看完了这个过程后,又坐立不安的等待着对方返回的那一刻了……
早操在清凉中进行,只要丝厂不生产,空气就相对要好些。煤渣跑道显得很松软,留下了大家锻炼的足迹。接下来是在足球场内的,分班队列队形或儿童舞蹈练习。洪秉青所在的班,跟那位女同学所在的班离得较近,大家一转身就能相互看见。这样的机会洪秉青无意争取,也无意要错过。反正,上天安排如此,非人力所能及。这样几次以后,那女生也渐渐发现了洪秉青的位置,往往也要面无表情地朝他看上几眼。
学校期末要进行一个分科的队列队形比赛,因此最近操练得紧。美术班的集体项目,本就是个老大难问题。各种姿势都不得要领!立正一项,就有低头凸肚摸眼睛抠鼻子的,齐步走还有左手左脚的。不要说人参赛,就是他们种的草都歪歪扭扭的像在跳秧歌。这群龙走到一起后,似乎真就变成了乱七八糟的一堆虫子。班主任为此很伤脑筋,让斑鸠亲自出马,专门请来了学校的体育部长。五大三粗一米八十的大块头,往大家面前一站,响彻河坝的口令一喊,不由不让人两股战战。几个小美女,在训练结束后都长出一口气,再拍拍胸口,把提起来始终都放不下去的心,给生生的拍下去……
这样的训练于洪秉青来说,就显得有点小儿科了。他从小就喜欢活动,尤其对于军事方面的东西最感兴趣。进校时的军训,像“原地卧倒,匍匐前进”这样的动作,他能一次通过,还让教官派出去给高年级的大哥大姐们做示范呢!现在他要跟着大伙训练,不感觉吃力,跟着就行了。不过转了几次,他就转错了——两眼直直遥望那女生,忘了口令啊。他有点尴尬,迅疾又转了回来。
对面也在进行相应的训练,由于是体育专业班,排练得很整齐。气势高昂,步调一致,踏得那角上的篮球场地烟雾腾腾的。不久,洪秉青就看到那女生也转错了,同样是在面朝他所在的这个方向出的错。共性越突出的地方,个性也就越是显眼。那女生显得很是突出,也更尴尬。一瞬间,洪秉青的心里竟然涌出了某种感动……
每个晚自习大家都无事可做,教室里闹哄哄的。窗外的乒乓球台那面,是一排实验室,屋檐下挂着一盏灰蒙蒙的电灯。过往的同学都处在逆光中,只能听见说话的声音,看不清脸。洪秉青也不再向外头看,只坐在窗前发呆。时而取出字帖练练钢笔字。最近他想写些短小的文章,往《中师生报》之类的刊物上投投稿。文选老师说过,写长了不好发。洪秉青写过一些长的,以他母亲的口吻来写。实际是借他母亲的嘴巴来反映他的一些情况,说白了就是自己给自己创造了一个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的理想环境。可是由于本身也没多少生活的积累,所以显出一派郁闷,字里行间透着单薄和偏激。现在的目的是投稿,要多少考虑一下大家的想法,这无形中确实又影响了某些情绪的自由表达。选来选去,洪秉青居然回忆起了自己的童年,那位于石亭湾的老房子了……(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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