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读出一句话来:“好女人上天堂,坏女人尽说谎。”这句话像烫人似的,烫得我好一阵子不自在。如果给谎话定义为,不按事实本身说话。那么身为女人,就觉着自己认认真真努力了半辈子,也只能努力成个坏女人了,深感做人泄气。
可女人是用情感的材料雕塑出来的,情感运行如风,表现如水,观赏如冰晶。若真有一颗女人心,女人的心——女人的意识必是细腻的,在细腻的女人眼里,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事情,不可说;有那么多的时候,不能说;有那么多的情况,不敢说,亦有那么多的不用说。而不说话,又是不可能的,就只好“环顾左右而言它”、“假做真时真亦假”了,这便是说谎?
这样一想,又觉得如果做好女人,就必须“掂着竹竿进城呢——直着来,直着去。”心里未免哆嗦,宁可不上天堂算了。
一个女人又是怎样开始说起“谎”来得呢?
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若站在女儿的角度看,父母也是最贴心的人,最易于向他们倾诉。然而,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对有心脏病的母亲,说某些实话是可怕的。记得文革刚开始的时候,父亲被红卫兵推着游街,父亲的脖子上挂着又厚又大的木牌子,用铁丝缠着的手腕背在后背。我很难过,回到家,把这一幕详详细细地向妈妈学说着。妈妈的嘴在颤抖,身子在颤抖,妈妈的脸色在变,越来越蜡黄,软软地跌坐在了床上。我的话突然打住。从此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父亲已经九十多岁了,我离父亲很遥远。我自己有那么多的责任要承担,那几千公里的铁路好像是金子铺就的,十几年才看望了父亲一回,当父亲抱着我的双肩流泪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他衣服下那单薄的身躯,感觉到了他整个人正渐渐地无力,我赶快扶他坐在了沙发上。没进门时就害怕见了父亲会大哭,刚进门就想喊,“爸爸我太想你了”,可是此时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笑着。这笑比哭还要来得痛苦,然而,这样可以让父亲平静下来。我知道,为了父亲的健康,我已经错过了抒情的机会了——做为女儿,我不抒情。
我有一个朋友,十二年小学中学,我们都在一起。她什么都好,却有一个最大的毛病,就是说谎。周围没别人时我总揭穿她,因为太明显了,只要她那美丽的眼睛一眨,就必有一谎,而且说谎常常全然无意,成一种习惯了。渐渐的我才明白,她说谎,是出于她善良。从她小时候起,父母就感情不和,双方的争吵,惊吓着她;双方冷战,她就成了父母刺探对方“军情”的对象。朋友小小的心里为了父母能和好、就复杂起来,开始编故事了,只要能编得父母“停火”,就尽管编了。天长日久,谎话便说得刹不住闸了。
人不是生活在一个意识层面上的。尤其是女人,绝大多数是情感生物,不是思想生物。只要稍作留意就会发现,一大群女人中,总是为数很少的在起领潮流作用,她们是其群体的“大脑”,她们穿戴什么。群体很快就都穿戴成什么,她们怎么行动,群体也亦步亦趋;关键是,一个属于“大脑”的女孩子,若刚好爱上了某个小伙子。这小伙,曾经在大家眼里只不过是块儿木头,没有光也没有亮,却由于被爱,而骤然变成了启明星,被趋之若鹜了。然而,一切都可以共享,爱情是不可以共享的,这个会思想的女孩儿,就不得不在众姐妹面前说谎了:“他呀!有什么好,傻乎乎的……”
有心的男人都知道,在情事上,亦难得让女人完全说实话。当事人,听话当然得反着听,听到的“不”往往得做“是”解。这,最大的可能是处于害羞,但也可能出于传统吧,传统让女人不自觉难吐“情”字。且真开口了又会怎样呢?亦因传统,男人的灵魂深处总是优越的,毕竟“给予”和“获取”的感觉是不一样的。特别是女孩子,在中国这方有五千年底蕴的泥土上,那种火辣辣直白型的,终归显得冒失了点儿,她们往往看不到,“直白”之后可能等着个“自取其辱”,可能等待着没趣儿。古诗里不是写“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这个“羞”字,得理解为“羞耻”的“羞”。
在我国,夫妻之间往往是捆着手脚做人的。据说,尤其是娶了漂亮妻子的男人起码要少活十年,并不是因为床第生活过频,而是因为担心,担心他的妻子被别的男人看在眼里会拔不出来了。著名化妆师毛戈平说,其实每一个女子都是美丽的,只要她找到了自己的亮点所在。光彩的妻子们假如导致得男人都不自信,这个世界可就惨了。不忍的女人,就很有可能,当她因工作给男顾客推销了产品回家,被问起却会说,她怎样辛苦才把产品推销给了某个女顾客了。指导了男学生回家却说,有个女学生请教了她好长时间,便会来晚了。
人际之间,也难免不刮风下雨,有时候,你都不知道这风就怎么刮起来了,刮得人脸也冷,皮也紧。你不知道风怎么刮,却知道无事时,最好保持风平浪静,此刻,几句善意的“恭维”很管用的;尽管于心不愿,却让风婆婆把口袋收了。
而对于病人,自然不敢对他说,他的病情有多么严重,除非他的性格豁达坚强;对于儿童自然也不敢例数太多的苦难。儿童的成长,幸福才是幸福的酵母呀。
女人爱“说谎”,是因为女人往往要深入到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除非她忽略了这些细节,而生活,恰恰就是细节连缀起来的。实实在在地说,男人们也说谎,只是更多的他们处在命运的困境之时,才以“伪”做武器。然而,人生中,重大关头其实不多。这样女人的“伪”就凸现出来了。
更不难看出,说谎的背后,往往是生活的不足,人生的沉重,命运的凶险。说谎的起初,是人在命运面前,作为一个人的支撑。只是支撑不住的时候。人有可能就垮了——被异化了。
其实懂得避讳的女人,支撑的更多,更善解人意。正所谓:“如今识得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毕竟真诚是生活的阳光,没有阳光的日子是悲哀的,没有哪个女人,或者更确切地说,没有哪个人,不愿意让语言真实起来,单纯起来,因为那是心灵的自由,心灵的轻松,心灵的快乐。
著名哲学家冯友兰,在文革的高压下,为了避祸消灾,说了几句“顺着的话”,这使他几十年寝食难安。以致用八十五岁到九十五岁的十年时间,忏悔立诚,写出了二十五万字的《三松堂自序》,用精神的遗体祭献了社会,而换得自己一个自由了的灵魂,平静离去。
且不说“好女人”“坏女人”,应当看到,命运往往给人们那么多那么多难言的苦衷,从而使人变形。
本文已被编辑[烟雨琳静]于2005-7-22 1:05:18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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