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是早春三月一个难得的晴天，大街两边的榕树已是满目青绿。穿着灰色套装的乔颖正独自走在大街上，全身都洒满了春日温暖的阳光。

乔颖今年二十八岁，是海云市颇有名气的作家，在《海云晚报》上有个专栏，叫《潇湘夜语》，颇受人们的欢迎。她性格开朗，样貌普通，属于那种有才情但与美貌无缘的类型。她有过两次失败的恋爱，却都是她先提出分手。朋友问起分手的原因时，她就会说自己总无法全心投入，这样对别人不公平，所以她才会提出分手。不过，她的样貌虽然普通，但她面露微笑时，那张平平常常的脸却会令人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而且她的笑容好象会传染似的，让你不由自主地报以微笑。因为如此，朋友们还送了一个“开心果”的外号给她。

五分钟后，乔颖到了市区的一栋大楼前，她是来这里参加一个文友聚会的，聚会的地方就在这里的三楼。上了三楼，乔颖停在一户人家门前。虽然门关着，仍隐约听见一阵笑语声传来。这么说他们已经来了，她微笑着想，伸手按下门铃。

开门的是主人何雨莹——这次聚会的筹办者。何雨莹在市电视台工作，是《社会风云》栏目的主持人，也是电视台里少有的女性评论员之一。她聪明，漂亮，一举手一投足间都散发着逼人的光彩。不过，别看她外表靓丽，做节目时却辞锋犀利，针贬时弊毫不留情，一点女性的柔情都表现不出来。而她在报上发表的时事评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因为用的笔名是剑锋，根本没人想到作者是个女性。有时候，连同事都会笑着说，说她一定是入错了行，因为她柔美的外形跟硬梆梆的时事评论根本就是两回事。

“雨莹姐，人都来齐了？”乔颖边换套鞋边问。

“就差你这颗开心果了。”何雨莹关上门。

“大家早！”乔颖绕过玄关后便大声问好。

“开心果，今天怎么迟到了？”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跟乔颖年龄相若的年轻人问。他叫窦涛，是海云市小有名气的国画家。在一次艺术沙龙上，他认识了乔颖，当他知道乔颖就是潇湘时，不由连连惊呼有缘，原来他是潇湘的忠实读者，从此开始了对乔颖追求之旅。

“临时要送稿件到报社，所以迟了。”乔颖笑着答，准备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

“开心果，我已经给你留了一个位置，你过这里坐吧。”窦涛拍拍身边的沙发。

“谁要坐你身边？”乔颖根本不领他的情，自顾自在选中的单人沙发上坐好。

“窦涛，看来攻势又受阻了！”坐在窦涛对面的罗小雪边磕瓜子儿边说。她是何雨莹的表妹，才十九岁，是海云大学中文系二年级的学生。小雪喜欢写散文，在报上发表过不少随笔。她的文笔清新脱俗，读她的散文总令人有一种清风拂面的的轻松感觉。因为年纪小，圈内人都把她当成自己的小妹妹。

“去去去，大人的事哪轮到你这小丫头插嘴？”窦涛没好气的瞪她一眼。

“好凶哟！”罗小雪挤着眼笑，“我虽然是个小丫头，可我也会说什么‘一寸相思一寸灰’，什么‘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之类的话。”这些都是窦涛最爱念的句子。

“小雪，别在这里瞎掺和。”何雨莹轻轻拍了一下罗小雪的头。

“表姐，我这是在替他们牵线呢！”罗小雪不服气地嚷。

“你这也叫牵线？我看叫破坏还差不多！”何雨莹无奈地笑，转身去了开放式厨房，准备水果和食物了。别看今天来的都是斯文人，可要是吃起东西来，除了角落里坐着的沉默的林星，个个都是能吃的主儿。

乔颖笑着看向窦涛和罗小雪，这两个人，只要碰了面，就会斗上几句嘴。这时候，阳台里的说话声突然传了进来，她转头看去，是文漱玉和章永和，只见他们一会儿高声争论，一会儿又喁喁细语，实足一对斗气冤家。

乔颖收回视线，转向在客厅里独坐的林星，他正入神地注视着厨房里的何雨莹。

高大挺拔的林星今年三十四岁，有张忧郁而又英俊的脸，眼神极温柔而动人。乔颖因为父亲的关系，很早就认识了他，而且和他情如兄妹。七年前，他在父兄的鼎力支持下，在海云市开了一家大酒店，由于经营得法，酒店业务蒸蒸日上，开业两年后就收回了大部分投资，这在同行业中几近奇迹。接着他又投资开办了艾米尔服装有限公司，通过母亲的介绍，高薪聘请到省内著名的服装设计师徐仲达担任公司的总设计师。因为有了徐仲达的加盟，艾米尔服装很快就打开了市场，成了海云市的知名品牌之一。林星藉此为立足点，在省内外各大城市建立了分销机构，使得艾米尔的服装市场得到了进一步的扩大。

“林星，怎么不说话？”乔颖笑着问，“是不是雨莹姐给你气受了？”

“要是雨莹肯给我气受就好了，”林星笑着说，视线却仍在追寻着何雨莹，“可惜她总是对我不冷不热的。”

何雨莹今天穿着一件真丝印花吊带长裙，露出了她圆润的肩膀和光滑的手臂；浓密的头发高高地盘在头顶上，描得又细又黑的眉毛下，是一双漆黑闪亮的大眼睛，顾盼之间，媚眼如丝，让他怦然心动。

认识何雨莹是在她堂兄何嘉源的公司里，那天，他正在跟何嘉源谈着一项业务，有事找何嘉源的她连门也不敲就闯了进来。当他转头看时，一张光彩夺目的面孔一下子便映入了他眼中。这不是《社会风云》栏目的主持人吗？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他的眼前，而他的心也如同时被电击中了一下，不过是那一刹那，他便发觉自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何雨莹。

“林星，过来帮我的忙。”何雨莹朝他叫。

“雨莹姐叫你了。”乔颖调皮地笑着说，她没有兄弟姐妹，所以很自然地把林星当成自己的兄长看待。“说不定有希望了。”

“我马上来。”林星站起来，很快走了过去。

不大一会，客厅的茶几上便摆满了吃的，大家都聚拢在一起边吃边聊。

“昨天的报纸上有一篇纪实报导，你们看看。”何雨莹把一份报纸递给他们。

“小保姆成了大老板，”文漱玉念道：“雨莹姐，你说的是这篇吗？”

“对，就是这篇。”雨莹点头，“它是说有个女孩从勤杂工做起，后来自己筹资开办了一家小公司，几经艰难，终于成了一个拥资千万的女老板。”

大家互相传阅着这份报纸。

“真是一个不错的小说题材。”章永和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有好的题材并不等于能写出好的文章。”文漱玉斜睨他一眼，“你要是想写好这篇小说，只怕要好几年。”

“只要有你这个红袖添香，十年磨一剑又有何妨？”章永和笑。

“谁给你红袖添香？”文漱玉又羞又恼地瞪着他。

“走题了，”罗小雪故意嚷，“不许上演儿童不宜。”

“小雪，你算哪门子的儿童？”窦涛挖苦地笑。

“你们两个也想换个话题吗？”何雨莹笑着阻止他们再讲下去，“还是说正经的。”

“那好，我就说正经的，事先声明，我只是就清洁工这个职业来说。”罗小雪故做严肃状，“如果我因为贫穷而在大学辍学，出去找工时又只能找到一份勤杂工的活，你们说我会不会去干？”

“如果你的房租天天催你交，母亲病着却没有足够的医疗费，父亲又撇下你们不管，什么活你不会干？”文漱玉反问。

“也包括出卖自己？”何雨莹问。

“那就要看个人了。你们看，”林星突然说，“报导中的这个女孩也有被人包起来的机会，可她却坚决地拒绝了，单凭这一点，她就已经令人肃然起敬了。”

“说真的，”乔颖微微一笑，“我很佩服她，比如说，她的吃苦耐劳并不是每个人都还能做到的；还有，最重要的是她的求知欲，她并没有因为自己干的是清洁工而放弃学习的机会，我觉得，倒是她的这种精神更值得我们借鉴。”

“人穷并不可怕，只要你有一颗真诚和永远奋进的心，上天必定会报答你。”窦涛很有感触地说。

“肯吃苦，肯用心，还有什么不能做到的呢？”林星也点头说。

“对啊，你不就是一个例子吗？”罗小雪笑着说。

林星虽然出身于富裕家庭，但从小他的父母就有意识地培养他和哥哥独立生活的能力，为些他们没少吃过苦。读中学时兄弟俩就一起开始挣学费，他们擦过皮鞋，摆过地摊，脏活、累活，他们都干过，苦和累没有压倒他们，反而培养了他们吃苦耐劳坚忍不拔的性格。林星能有现在的成就，除了家人的支持外，最主要的是靠他自己的实力，学生时代的经历是他最可宝贵的财富。

何雨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林星。生意场上的林星面对谈判对手时，可以雄辩滔滔，侃侃而谈，但在自己面前却极少说话，只用他暖暖的爱意包容着自己。半年前，林的双亲和大哥都移民国外，林星因为自己的缘故，执意不肯出国。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林星确实是个值得自己去爱的人。此时此刻，她才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林星。

林星抬起头，恰好和雨莹的目光相遇，看到雨莹不同于往日的闪亮眼神，他不由痴了，视线再也不肯离开。

吵闹中只有乔颖留意到了这一幕，她不由微微笑了，这么说林星几年来的坚持终于有回报了？看着这一对无论相貌、人品都非常相配的璧人，她从心底祝福他们。

“来，大家吃东西。”雨莹避开林星的视线，她的心境已经有了变化，没法再若无其事地面对他深情的目光了。

“我也去找一份清洁工的活来干。”乔颖突然说，“你们觉得怎么样？”

“什么？”罗小雪叫，“乔颖姐，你一个娇娇女，能受得了这种苦？”

“谁说我是娇娇女？我也吃过不少苦呢！我派过报纸，读大学时做过家教，推销员我也做过，怎么说我也不属于那一类人。”乔颖自傲的。

“开心果，你是说真的？”文漱玉问。

“开心果，你要真的干了清洁工，到时只怕‘开心果’的外号就要易主了。”章永和笑着说。

“你们要对我有信心才对，”乔颖不急不恼地看着他们，“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开心果，别担心，有我支持你呢！”窦涛紧跟着她说。

“谁要你支持？”乔颖白了他一眼。

“乔颖，你不是开玩笑吧？”何雨莹问，“一个多产作家去干扫地的？”

“你看我是开玩笑吗？”乔颖很认真地说，“体验生活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劝你还是睡醒一觉再说吧。”何雨莹笑着摇摇头。

乔颖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拿起一颗提子送入口中。

林星看了她一眼，乔颖是个认真的人，只要说了就一定会去干。这丫头，他微笑着摇头，乔叔叔会怎么说？

聚会结束后，乔颖拒绝了窦涛送自己回家的要求，独自走回了家。乔颖现在住的地方是她家的老房子，她母亲去世后便把房子留给了她。两年前，乔颖的父亲乔震石重新再娶后，便搬到了城西碧水山庄的别墅居住。继母倪依依是个很年轻的女人，只比乔颖大几个月。乔颖不想天天面对这个年轻的继母，便坚持留在老房子里。现在，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便只有乔颖一个人住了，其中一间卧室她已经改建成了书房。

乔颖来到客厅的博古架前，拿起母亲胥爱云的相片，相片里的母亲微笑依然。

“妈，我回来了。”乔颖微笑着对相片里的母亲说，她们母女俩长得很像，“妈，我要去体验另一种新的生活了，你可要支持我。”虽然母亲已去世多年，但只要有了什么新决定，她还是习惯和母亲分享。

放下母亲的相片，乔颖便进厨房做饭。刚准备下米，便听见父亲的声音，她连忙走出去。

“爸，你怎么来了？”乔颖问。

“依依去了外地出差，所以老爸就来这里吃饭。”乔震石在沙发上坐下，他今年已经五十八岁，可一点也不显老，依然精力充沛。二十年的商海浮沉，使得他的眼神中时时流露出商家的精明。

“在这里不许提她，”乔颖笑警告父亲，“否则妈妈会不高兴。”

“好，不提她。”乔震石望了女儿一眼，眼神中已没有了商家的精明，只有慈爱。

“爸，我要去做饭了。”乔颖笑着说，“你看看报纸吧。”

“你的语气是越来越象你母亲了。”乔震石微笑着说，语气中有着不为人注意的怀念。

乔颖没有接话，她清楚地知道母亲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但也知道父亲心底的寂寞，所以她没有反对父亲再娶，尽管倪依依和自己同龄。

吃完饭，父女俩便坐在厅里聊天。

“爸，我有事要跟你说。”乔颖换上一本正经的表情说。

“什么事？”乔震石笑着看了女儿一眼，“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爸，你说什么？”乔颖嘟起嘴，“要有男朋友才算有事吗？我说是的别的事。”

“那你说说是什么事？”乔震石问。

“我要出去打工。”乔颖很干脆地说。

“打工？打什么工？”乔震石愣住了，这个女儿又想做什么？上次是一声不响就跑去九寨沟旅游了，害得自己担心了好几天。这次虽然会跟自己说，但同样令他不安。

“我想去找一份清洁工的活来干。”乔颖答。

“颖颖，你没发烧吧？”乔震石吃惊地问，“还是你到了‘江郎才尽’的地步？”

“爸，什么都不是，”乔颖摇头，“我只是想体验一下这种生活罢了。”

“颖颖，你这不是胡思乱想吗？”乔震石不以为然地说，“现实可不是你写文章，动手写几笔就过去了！清洁工？我堂堂乔震石的女儿，既是作家又是研究生，怎么能干这种活？”他摇着头，“不行，我不同意。”

“清洁工就怎么了？难道不是人干的？”乔颖反问。

“颖颖，你是说真的？”乔震石看着她少有的认真表情问。

“当然是真的，”乔颖靠近父亲，“爸，你会支持我的，对不对？而且这件事对你应该是有好处的。”

“好处？什么好处？”乔震石不解地看着女儿。

“你不是老是说要我继承你的事业吗？我现在出去打工，我就可以接触别个企业的经营模式，说不定我会从这个最低的位置做起，能一直做到大老板呢！这样，爸你就不用发愁事业无人继承了！”乔颖笑着说。

“有现成的家业不要，却想着白手起家，我这个女儿志向还不小！”乔震石有点意外地说。

“我只是随口说说，”乔颖微微一笑，“只要你不反对就行了。”

乔震石没有马上答腔。他知道女儿的性格，只要她决定了的事，就算自己不同意，她也不会放弃的。还不如顺水推舟，让她去好了！想到这里，他终于点点头，说：“我同意了，你去找吧。”

“爸，谢谢你。”乔颖微笑着说。

乔震石抬头看了看钟，马上说：“颖颖，我还有约，现在就过去了。”说着，他便站了起来。

乔颖连忙送乔震石出门。“爸，小心点。”乔颖边说边随父亲下楼。

“放心，我身体好着呢！”乔震石伸手拦住女儿说，“你别跟着我了，回去吧。”

“那好，我就不下楼了。”乔颖站在台阶上，“爸，走好。”

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乔颖才回到屋里，关好门，她便进了书房，打开电脑，开始埋头写作。

（未完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