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一天天升高，毕业班的课堂气氛也开始紧张起来。

“刘雅玲，放学后你留一下，”语文测验结束后互班笑眯眯地通知我。

“好。”我淡淡的应了声。陈霏霏没走时，她总会在每次我收到这个信息后默契地和我探讨半天，从互班“你要加紧学习”那句开场白到找我谈话的内容都被我们预先分析得八九不离十。

“这两天你的作文水平有所下降嘛！”互班的表情开始严肃。

我沉默着没回话，老实说，每天要交一篇作文，谁受得了……

“不过，听说你前段时间生病了，”见问不出什么，互班自言自语地找了个答案，“病好些没？”

我点点头，想起陈霏霏说过的一句话——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我突然有些鄙视自己起来，陈霏霏的离去、身体的不争气、学习情绪的低落……这一切都不应该是学习下降的借口。

“你是刘家的女子！”阿婆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告别互班时，我感觉自己全身充满力量和自信，腰杆也好像挺直了不少。

萝川中学的教学楼只有两层，每层三间教室。全校不过六个班而已，学生最多的那个班教室里课桌也不显得拥挤，不像十四中，教室里因为同学太多课桌太满，前排的桌子几乎都已经摆到黑板下面，坐在前排的同学每节课下来头发都是白的，用老师无奈的话说：“真是吃着粉笔灰学习了！”

我从来没到其他班级“串班”过，陈霏霏却不同，她经常打着学校宣传委员的头衔，到每一个班级游荡过。

“雅玲，一（乙）班有个特困生，眉清目秀的一个小女孩，真让人怜惜。”

“雅玲，二（甲）班好打架那个高个子，原来就是倪副乡长的大公子。”

“雅玲，三（乙）班明晚开晚会，你会不会去参加？”

……以前我总是在她把这些八卦新闻讲得眉飞色舞时选择逃亡或者把耳朵堵上，失去了讲述的对象后，我的听力开始想念这些声音，我最后的萝川生活，单调到让自己疲劳。

“刘雅玲，下课你出来一下。”在厕所门口，三（乙）班号称大姐大的张婷冷冷的传话给我。

我瞅了她一眼，看来住院风波并没能改掉她曾经的霸气。

三（甲）班的教室在二楼，三（乙）班的教室却在一楼，这个表面混乱的学校，其实连分班级都有明显的秩序和地位感，课间往三（乙）班教室走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丝优越感。

我在三（乙）班教室门外站了约半分钟，还没待我请人喊张婷，她就出来了。

二楼的走廊外有甲班同学好奇的伸出脑袋来看热闹，同学都知道，我从来不到其他班去，我主动去找别人，大概算是新鲜事。

“有事吗？”我先入为主，问她。

“是这样的，明天学校要照毕业照了，”张婷语气依然生硬，但是底气明显不足，“你会不会去参加照相？”

“别人我代表不了，我是坚决不会去的。”我说完，转身就走。

“那就好那就好。”说完她也放心地进教室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她）们九个补习生早就商量好不去照毕业相了，却吃不准我的意思。

一觉醒来，阳光已经照到我床上，有些温暖，白白的，还有些刺眼。

我懒洋洋地起床时，舍友都已经换好自己喜欢的衣服，忙洗脸忙描眉忙梳妆……整个宿舍都热闹凌乱和洋溢着欢乐开心，这是许久没看到的情景。

“刘雅玲，你怎么还没起来洗脸哪，九点半照毕业像，都快九点了！”肖虹鹭友善地提醒我，自从陈霏霏走后，肖虹鹭对我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噢。”我漫不经心的应了声。

难得学校放假两天，我记得去年十四中六月底就休课了，剩余时间都属于同学自己，“给你们时间，让你们自己查缺补漏专心复习”，朱老师的开明和对同学的充分信任一直印在我记忆里。

全校师生照毕业像的时候，我们集体失踪。

我是应届毕业同学集合时最后一个离开学校的，孤零零穿过学校操场时，我恍惚看到校长、互班、几位任课老师们脸上露出了一份心痛，突然，我感到有种慌乱，从来没有过的那种慌乱。

找到另外九个补习生的时候，他们全部都期待地询问，“学校有找过我们吗？”

问得有些心虚，有些不舍，原来，我们的一切叛逆、另类、毫不在乎都只是自己表演给自己看的，其实，我们都还只是一群孩子，一群尚未长大、尚未懂事、尚未学会飞翔的孩子，生不逢时的初四生涯，让我们都学会时时伪装得像一群一戳即破的纸老虎。

照完毕业像后的学校开始乱哄哄起来，每天都能听到xx同学准备放弃xx同学病倒的坏消息，我和尚小芬躺在坟墓堆中间睡午觉时，不约而同地提起陈霏霏的离开。

“还是这家伙明事理，早早地离开这块无望之地，”尚小芬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疲惫。

“无望之地怎么解释？”我很疑惑。

“你想，中考分数的总成绩里要比应届生多扣四十分，这可不个是小数目，”她询问的看着我。

“是啊，”我也很沮丧，无边的绝望突然蔓延开去。

每天放学后互班都会留一批同学下来，很多时候他念的名单里都有我的名字。

“又给你们分槽喂养了嘎！”肖虹鹭总是用酸溜溜的口吻问我。

我懒得回答她，虽然互班留下来特别辅导的同学名单里总会有我，但我从不参加他们的补课，一方面，他们的辅导方式很过时，除了做题考试，还是做题考试，都是我厌恶至极的题海大战；另一方面，那时，除了我惧怕的体育考试外，其他六门课程的测验成绩我都没掉过九十分，没必要在题海里重复。

有时我也会赖在教室里，听互班语重心长的给几个老拖后腿的落后生上“政治课”：“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啊，你们——”“同学们，学习要趁年少好记性时——”“最后提醒一遍，明天测验再不及格的同学，学校将做出处理！”

我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一次次苦口婆心的在讲台上“对牛弹琴”，发出最后通谍之后，有几个差生果然不见了人影。

“你知道那几个同学去哪了吗？”我悄悄问孔乙己同学。

“被学校劝退了呗。”

“那他们不要毕业证了吗？”我很好奇。

“这不奇怪，应该是有人承诺会给的。”阿q淡淡的岔了句，我听得一头雾水，没再多问。

体育考试的时间终于来临。“雅玲，如果不行，我去给你请个病假，那样也可以拿到体育成绩总分一半的保底分。”大伯来学校找到我。

“不用，大伯，我想去试试，”我喃喃的说，“保底分实在太低。”我没敢直视大伯的目光，我知道，一定是母亲不放心我才请大伯来的，她知道，我从小身体就不好，体育三项——跳远、铅球、百米短跑都是我的弱项。

“那也好，这才像刘家风格——不服输，”大伯笑了，“到时候我会来看。”

体育考试是县级以上的教育部门来进行考核的，考试时，我没看操场边来加油鼓劲的各位同学家长亲戚，“雅玲，请尽力而为！”我对自己说。

体育考试结束的当晚，我睡得异常香甜，意外的梦到阿婆，“雅玲，宝贝，好样的，加油！”梦中的阿婆依然慈眉善目的哄着呀呀学语的我，在花园里等待那株山茶绚烂开放。

“阿婆，阿婆……”我在自己开心的笑声中醒来，睁开眼睛，天色还早，我转了个身，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体育考试取得意外的好成绩给我了考好中考的动力，虽然，我对中考依然没底。

考试是一件很悬的事情，考好考坏总是有很多因素在左右，比如运气，比如临场发挥，比如幂幂中的安排，想到这些时，我觉得自己很迷信。

中考前我接到两个和我有关的通知：萝川中学的十个补习生需要交叉到离萝川中学22公里的大保中学参加中考；刘雅玲同学因为户口被临时转回萝川乡，所以不必回原籍参加中考。

“刘雅玲，我们俩一起去大保中学参加考试吧，”欧阳婷在宿舍外找到我，“是这样的，我姑妈刚好就在大保中学教书，而且就住在大保中学里，你在那里人生地不熟的，我俩一起也好做个伴。”她眼睛亮亮地看着我，生怕我拒绝。

“谢谢你，真是谢谢你。”我知道欧阳婷一直都在默默地关心着我，这次去考试，学校完全不管我们，大保那个地方我以前从没听说过，要我一个人前去参考还真是个难题，“这下可好啦！”我们同时开心的说。

“欧阳婷，是不是要到了？”我搭拉着脑袋，边擦汗边气喘吁吁的问欧阳婷。

“快了快了，雅玲，来，我拉你，加油！”欧阳婷总是这样鼓励我。

我一边骂着这走不完的山路十八弯，一边恨着这该死的学校，补习生又怎么了，就该没人管，就该受歧视，就该受欺负……

我干脆到路边的草地上躺下身去，看天上一片片白云飘过，浮来浮去的，无根无边无所归依，想起逝世的阿婆，想起在商场从不言败的母亲，想起这几天刚好到县城开会那信任我的大伯，想起总会微笑的陈霏霏……一股子倔劲唰的涌上脑门，我急走几步，追上欧阳婷。

考试一场接一场，长久的压抑已经让神经考得不知结果和答题的对错，唯一有印象的是：每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我都会发现自己睡在欧阳婷姑妈家的地板上，我想了很多原因，欧阳婷和我都不胖，我睡觉也不梦游，我们睡的床也很大……

这个问题，直到现在想起，我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本文已被编辑[毛四]于2005-7-20　23:10:13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