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身就往车站跑,车站里已经空荡荡的,萝川乡到镇北县城的班车,一天只有一趟,一个来送行的老大妈正转身出来,默默的经过我的身旁。
“请问,车开走很长时间了吗?”我没礼貌的一把抓住她的手使劲摇晃。
“不长不长呢,有个乘客来晚了,等了大半天。”老人慈祥的说,“怕还没出萝川街子呢。”
我用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速度,在萝川到镇北县城的公路上疯狂地奔跑,“霏霏,你一定要等我等我!”我在心底发狠的念叨。
拐过萝川乡正大街,我看到客车在对面山脚的公路下行驶的影子,我绝望地蹲下身去。
山路十八弯啊十八山路弯——大山对面的村子,上午能看见下午才能走到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车路下面,朵落河水依然静静的流淌,车路上面,我们的世外桃源依然静静的等待着我们的归去,我眼睁睁看着客车载着陈霏霏,我初四阶段最重要的朋友离我越来越远。
班长开始每天在教室的后黑板上改写一次:今天距中考还有xx天。
临近中考,心里突然开始紧张,我翻了翻去年母亲给我买的《中考考试心理指南》,指南上说:心理压力会随着考试时间的来临而不断增加,变得非常害怕和恐慌,常常无精打采,或打瞌睡,或闷闷不乐,对考试失去信心,行为反常或者失控。
每天都要应付做不完的习题、试卷、模拟测试,头昏脑胀得几乎快要崩溃。
下晚自习后,我会一个人在熄灯之前,到篮球场边摞一堆松毛悄悄地躺一会儿,有意地让脑袋一片空白,独自且听风吟。
班主任拿着他那皱巴巴的学生宝典来上了一次主题班课:同学们,冲刺时间就快来到,只要你们下了功夫,能正常发挥,就是对自己负责,无愧于自己。在临近中考的时候,你们要勇于放弃,不要再在脑子里填充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该舍弃的要果断甩掉,以课本为准,复习最有利于迎接考试的内容。要相信“别人行!自己也行!”
有呼噜声从后桌传出,在全班同学目光的注视下,孔乙己同学面红耳赤的被互班点了大名,他揩了揩嘴角的口水,诧诧地问,“这节课讲啥?”
“这是我来萝川中学近一年中听到他讲的最有分量的一节课。”我言不对题的回答。
“雅玲,你昨晚又做噩梦了吗?”洗脸时尚小芬悄悄问我。
我迷糊的摇了摇头,其实,我自己也不敢确认。
“对了,你在梦中还一直喊陈霏霏的名字。”我突然觉得萝川中学周围的空气越来越沉闷和稀薄,让我几乎无法支撑到正常呼吸。
入睡变得困难,睡梦中总是有越来越多的鬼怪入梦,在一个又一个奇形怪状的梦里,他们撕扯着我脆弱的神经,试着和我交流、沟通,直到我在半梦半醒中惊醒。
脑袋经常莫明其妙的疼,疼得让我只想抱着脑袋撞墙。
“妈,我头疼得实在撑不下去了!!”早读课上,我和老师告了假,敲开小卖铺的门,一向假装坚强的我在无奈中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母亲被我犹疑的语气吓到,她懂得她的女儿,轻伤不下火线,都是外表坚强内心柔弱的韧性女子,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言放弃的。
当天晚上十二点多,宿舍门被敲得“砰砰”直响,舍友都被惊醒,有抱怨的有责怪的有牢骚不断的。
“谁呀?!”肖虹鹭没好气的大声发问。
“就是,都几点了!”王文君在找手电筒看时间,“十二点多了!”
“雅玲,雅玲!”是母亲那别扭的昆明腔,声音大得几乎惊醒整个宿舍区。
我穿着睡衣拉开房门,是母亲,真的是母亲,她风尘仆仆疲惫不堪满脸担忧,我一下子愣住了。
昆明到萝川乡有500多公里路程,出了家门,行驶完300公里的昆镇高速公路后,从镇北县城到萝川乡的公路就全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这段山区公路长久失修,属于山高皇帝远三不管路面,现在正值雨季,有些路段简直就是车子悬着半个轮胎才能行驶过去的,不知道母亲一路上车速有多快……
一大早母亲就带我坐在萝川医院刚上班的专家门诊里。
一个长着花白胡子的老医生捋着胡子说,“这闺女得了肾虚,要补肾!”母亲用非常怀疑的口吻抗议,“中考学生有一定的心理紧张现象应该是很正常的,应该是精神压力过大引起神经紊乱吧?”
抱着一大包中药西药走出医院的时候,“等一下,雅玲,”母亲叫住我,“把手伸出来,”母亲上车边找东西边说。
“你看,这个好看吧,”母亲把一个精致的织锦红辣蒜绕在我手腕上,这是你阿婆去年五月端午给你织的,她没织完……我把它接着织完了,母亲的语调有些哀伤。
织锦红辣蒜和过年离家时母亲缠在我手腕上的红线纠缠在一起,红线颜色已经开始变淡,它的红色每次手腕着水都会脱一些在我皮肤上,像一道淡淡的血,有些邪,也有些避邪。
母亲给我带来了那年我看到的最大的一个西瓜,“吃点吧,雅玲,这是我半路在瓜地里亲自挑的,那瓜农说这是他的瓜王,硬是不卖,重12斤呢。”母亲临走时交代我。
我拿了一个小勺,尝了一小口,“妈,来,你也吃一块,瓜好甜,好脆,真的很好吃,”我撒娇的黏着母亲,不舍得她走。
陈霏霏走后,舍友从十个减为九个,这么大一个瓜,本来我是要拿出来和大家一起分享的。
可住我对面的肖虹鹭,听医生说了我的病情后总用鄙夷的神情对我,让我很受不了,那年我快满十五岁,舍友们的年龄都比我大,那些我听不懂的词语,她们有些半明白半糊涂,可是半清楚半理解的东西,却更容易让人生疑。
我把西瓜锁进那个我从省城带来的大皮箱里,一同锁进去的,还有母亲同西瓜一起带来的一沓历年中考考题的精华汇总,这一切,我都没告诉任何人。
我开始强迫自己按时睡觉,睡不着的时候,也会和舍友讲一些小时候开心的往事,虽然,这一切本来是只和陈霏霏一个人分享的。
偶尔我也会到收发室去查找有我名字的信件,可惜,我总是一次次的失望,我从没看到信堆里有来自四川的信件,陈霏霏像一个谜,从我的世界里静静的完全消失了,找不到一丝痕迹,
有时候我半夜醒来想起这位姐妹,感觉她好像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似的。
后来,我的头痛用每天服三次每次服四颗的“镇脑宁”胶囊医治痊愈;那个比我的脑袋大得多的西瓜,最终遭到了我一个人吃不完而被扔进垃圾堆的命运;我还得知,母亲那次为了来看我,忍痛退掉了一笔利润可观的生意……想起这些的时候,我刚好站在宿舍院墙边看到一只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猪,正在用脏兮兮的嘴巴啃着那半个已经不新鲜的西瓜,突然,我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这是我在这块坟墓中间的第一次流泪。
后来,我又知道,这也是我在这块死亡之地的最后一次流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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