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连几天，筱云都有一个想法，就是想去看看土楼博物馆。阿威就说他未曾去过，听说有，但也不知道是否开放。结果，她们去了几次，才在一个好心人的帮助下找人打开了博物馆的门。

这是一个经过修葺的方楼，楼身的外形已经有些剥蚀了，楼内的栏杆有的也已经腐烂了，可能是它承载了太多的苦楚，经历了太多的喜怒哀乐，现在它只是静静地向人们诉说，诉说着自己曾经的辉煌。

博物馆共有三层，分三个展室：第一展室昭示了土楼的起源和发展史；第二展室展出了土楼的建筑；第三展室展示了土楼风情，更多的是土楼居民的生活情况。

所展的东西大多是图片，也有简单的文字说明。从简单的展示以及那两个懒散的工作人员看，筱云知道了所谓的展室的实际分量。她不由皱起了眉头，这么个庞大的古老建筑，曾经被某些国家称之为不明飞行物的基地，可以说是国之瑰宝，而它却静静地站在那里哭泣，无人问津，无人为之拭泪，更无人向它问一声晚安。抱着太大希望的筱云沮丧地回到阿威家，为这些土楼抱不平，也为某些层次的领导心碎。是呀，经济建设天天喊、日日抓，而真正的经济就是从眼皮底下溜走的，谁也装看不见，因为土楼在他们的眼睛里也只是土楼而已。

晚上筱云实在无心做什么，凝思苦想，也不知道思绪在哪一方。阿威敲门进来，抱了大大小小的一叠书。筱云一看，哇，全是关于土楼的，有关于土楼历史的，有关于土楼建筑的，还有许多是土楼的故事……有的书，纸张都是发黄的，还有着古味呢。她心为之一亮，好个细心的小家伙，真是个令人喜爱的小东西，无形中帮她解决了许多难处，这下筱云可以具体地了解土楼了，更能大大地满足她的好奇心。

渐渐地筱云和阿威成了忘年交，筱云有时竟忘了自己的年龄，也和阿威一样地说脏话，一样地抢东西吃，一样地开怀畅笑……

由于筱云的兴致所至，阿威也竭力地翻阅资料，帮她找最原始的土楼资料。阿威从书上得知，龙头山上有一个龙泉眼，泉水汩汩而出，不盈不溢，旁边还有碑记，记载最初的始末，但两人第一次上龙头山的时候也只是匆匆一瞥，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发现，筱云和阿威就决定再爬龙头山。她们买了必备的东西，阿威妈还准备了她们最爱吃的糍粑。

筱云和阿威这次是有点探察性质的，每一处都很细心地看，哪怕有一点点的文字记载都没有放过，俨然是考古学家。累时，她们就玩词语顶真游戏，比如说，龙头山---山花烂漫---漫山遍野---野趣横生……总之，也是个智力大比拼，人有时真就是个词库，那词语还真的如涓涓清泉，滔滔不绝。

龙头山有南北两条路，山上的树更是茂盛，比别的山上的丛林不同，细一看方知，龙头山是土多石少，红红的粘土，是建土楼的最基本材料，难怪祖先选择此地，上一次走的是南路，这次，她们把重点放在北坡。许是很久没有人上山的缘故，如今，家家生活较比从前好多了，只在秋后才到山上拣些干树枝生火，多不会爬如此高的地方来砍柴了，所以根本找不到山路，到处是参差的巨柏，到处是丛林，蒿草过人。她们是披荆斩棘，寸步难行，筱云更担心会遇到蛇，阿威就说“不会遇到的，蛇听到有人来，早躲起来了。”筱云一想，也是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动物呢。刚巧，前几天下了几天的大雨，据阿威说，福建这地方阴多晴少，人们总是雨里匆匆，所以山上的草势正旺，这给她们的前行带来了诸多不便，筱云抬眼看一下阿威，他的脸给汗水冲的东一道西一划的，整个一个猫脸，就指着他的脸大笑着。他还是无所谓地样子，装着老人家的口吻说，“唉，想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吗，看看我就行了。”筱云下意识地想到了自己也不会比他好多少。她们俩弯腰笑了一通，把树上的鸟惊飞了，边飞还不时地回头，看着她们这两个不速之客。这么多年过去了，山的方位都无法辨认得清，全凭着好奇心的驱使，还有阿威的毅力去找，就如同进入了迷宫，如果你不是乐在其中，你准会被这一座山的静给呑噬了。

午间，在半山腰找了一块平坦的石头休息，边吃边喝边聊，阿威闲不住，在几块叠石上跳来蹦去，筱云喊他休息一会，声音还没落地，就随着他一声惊人的“啊……”而终止。筱云马上爬过去，见阿威双腿陷在红土里，四面的草藤几乎要把他给掩住。正想把他拉上来，他摇摇头说，“这好像有一个石门。”筱云说“你怎么知道的？”他说“掉下来的时候，无意中抬头看见的，在上面根本看不到。”他自己爬上来，又重新跳下去，这样的几次，证实了他的看法，筱云也如此跳下去，果真如此，来时带的小铲子这时真的还派上了用场，他用力地挖着、挖着，许久，一个石壁露了出来。原来，古代人们多是用木质门的，木门经过长年的风雨侵蚀，腐烂了，才会塌陷的，前几天的大雨无疑是帮了大忙。

费力地推开石门，这是一个完好的洞，洞里黑乎乎的，阴阴的，筱云看了一眼，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浑身直打冷颤，胆怯地望着阿威。阿威信心十足地说进去看看，筱云摇摇头，说要叫上几个人再进去看。阿威坚持先探个究竟，他说，就如自己新出生的孩子，总得母亲先看上第一眼吧。筱云给他说乐了。他拾了一堆干树枝燃起来，洞里亮了，不用看就知这是一个人为的地洞。“有进口就有出口，我们这儿这样的洞多着呢。阿威懂行地说着。”他捆了几个粗的树枝做火把，在前面领路，最初没有什么，黄土堆积也难行走，可走了一段路后，里边就宽敞了些，洞里多半是用石板做洞壁，看来是先人修建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建的，不可能不留下什么痕迹，而且，这么一个洞也不一定有什么东西会在里面，筱云的确有些腿不好使，阿威兴致十足，紧紧挽着筱云的臂，半扶半拖地向前走。很久，可能是她们的视线更适合这里的黑暗，渐渐地觉得洞里很干爽。阿威的视力好，他说壁上有字，筱云仔细看，真的有，都是繁体字，还有许多画，有几幅能模糊地辨出是孔子出生图，还有孟母教子图……筱云拍了许多张，也不知能否洗出来。这一发现非同小可，就是说，如果是祖先挖的洞，那土楼的建造时间就可能有一个完整的说法，也或许是其它的新的发现，她们俩个都很兴奋，也忘了疲劳和恐惧，边走边找边说，又找到了些瓶瓶罐罐的东西，多半是殘损的，许是年代久远的缘故。阿威笑着说，如果找到珠宝就好了，他就可以上学了。筱云也打趣地说，再遇到一个美女不是更妙。这地方，如果经过整理，可以做为游览观光的景区呢。她俩只顾说笑，也没觉得难行，洞里可能是放过粮食和酒肉等东西，那股霉味让人闻起来觉得窒息。筱云的头已经开始疼，怕阿威受不了，打算从原路返回。阿威说，“肯定有出口的，能进就能出，”他说，“曾听老人说过的，这儿以前防山贼，许多大户人家都修地道放财物，说不准这就是祖先放财物的仓库呢。”阿威边走边用火把向四处照照，看见洞壁上有凹处，筱云就想，那一定是放灯火的地方，还好没有看见什么鬼呀，怪的。也许是在洞里呆的时间太久了，筱云竟感到有些头晕，筱云虽然知道自己犯过病，可海江和梦平都没有和她说实情，所以筱云并不知道自己病的程度。阿威让她少说话，多想一些好的事情，那样就会好一点。阿威就差一点要背筱云向前走了。反正现在是不能往回走了，只能前行。筱云尽力保持自己清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筱云好像在迷宫里左转右转怎么也找不到出口，急得浑身是汗，觉得又渴又倦，真想倒地香香地睡上一觉，每当她合上眼睛时，就总看见一条蛇，吐着红红的舌头，吓得她只有朝前跑，跑；她好像看到海江又给她吃那种又苦又涩的植物果子，说是舒缓血液的，她脑子里像翻江的大海。她记得最后一次海江通过互联网给她发的南非难民的照片，看到南非极残酷的现实，筱云深为海江担心，为苦难深重的南非人哀婉。可那以后，海江就再也没有消息，两个人还没有和双方家里明言，所以筱云不知道海江的家里情况，也就无法知道详情。查了许久，才知海江因抢救伤员，不幸牺牲。筱云就如自己死了一样，那次犯病是她重严重的一次，其实基本上是已经死去了，可现代的医术硬生生地把她拖回来。那次梦平想起海江和她说筱云的话，吓得半死，可海江远在南非，没有办法让他知道。住了许久医院，筱云也不见好，可能是筱云根本没有求生的意念。还是梦平一句话击醒了她“你要为海江好好地活下去。”海江的离去，筱云谁也没有告诉谁，她不想让梦平再伤心，海江从此就深深地埋在她的心里。筱云不知道怎么度过那许多时日，连梦平都瞞过了。但她的心时时在流血，她知道那血是流给海江的。此时她又是绞心的痛，她似乎看到海江就站在她的眼前，含笑地看着她。筱云抬着铅一样重的腿向他跑去，跑去，可脚步真是太沉重了，怎么总也跑不到他的近前呢，筱云急得浑身是汗……

不知过了多久，筱云睁开眼睛，见阿威抱着她。他满脸的泥，满头的汗，汗水和泥水混在一起，像戏剧里的张飞。筱云看他那怪样子，无力地笑了，他也笑了，这次他是释然地笑，看得出，他长长舒了口气。筱云想坐起来，可是没有力气。阿威就说“别动，你现在弱的很。”阿威缓缓地把筱云抱起，把头放到他的肩上，像拿个纸人一样。筱云四下看了看，声音小的像蚊子，说，“这是哪?”阿威摇摇头，说，“你别怕，这儿好像是乱坟岗子”。筱云一看，可不，大大小小的馒头似的坟头，满山坡，她们正坐在最大的一个坟的碑座上，筱云想跳起来，可怎么能动得了。阿威却笑着说，“我是刚背你从坟里爬出来的。”看着他那无所谓的笑脸里的诚实，筱云确信他没有骗她。要知道筱云是最怕死人的，走夜路的时候，总是四下里看，怕有鬼跟着她，其实真的有鬼，人怎么会看得到呢，都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许久之后，筱云有了点体力，就让阿威放下她，阿威说什么也不肯，说“地上更是潮湿，你乖乖地躺着别动。”说话的口吻，更像一个长者。筱云左看右看，觉得这个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从外表看是怎么也看不出来内有玄机的。阿威见她狐疑之态，他就回手在碑的后面，用力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一拧，片刻，一个洞口出现了，就像电影里的镜头一样。“里边还有一个大棺材，还有许多东西，我没顾得上看，其实，你昏倒时，就已经离这不远了，很可能是年代久远了，很久没启动的了，而坟墓里的空气少才会造成你的昏迷。”筱云知道自己又一次逃出了鬼门关。“那你现在再进去看一看吧。”筱云鼓动他说。“我不能放下你，记住这个地方，等文物局的人来吧。这可能是研究土楼的重要线索呢。可别让一些好事之徒知道这里。”筱云听阿威这么一说，看了阿威一眼，心里很佩服他的一身正气和责任心，他那凡事从大局着眼的劲，又是现代青年有几个能及的？而他遇事不乱，处变不惊的做派，又是很老到的人也难比，更何况他是救了筱云一命，筱云更加另眼相看这个与众不同的小伙子，也就是说，阿威在她的心里已经长大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