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已在广州上大学了。她每次回陕西，都带给我惊叹。的确女大十八变，此生有幸，会有这么出色的丫头；尤其是她那一袭天然的卷发，用小巧玲珑的头饰随意拢在脑后，汩汩滔滔又不张扬；那样子，典雅而妖娆。

女儿清纯但不单纯，青春期少男少女该有的烦恼她几乎都有，这让我担忧。但我的担忧还没下眉头，往往她的喜悦的声音又从电话的那边，传到了我的耳畔，反而给我更多的慰藉。确信了，女儿已长成，她懂得调试自己。

她已自觉不自觉地开始指点我了：人要学会用生活细节给自己创造欢乐。

我也告诉她，我知道她常用的“细节”。

“是吗？快说，快说，”电话那边口气急切。可听出，她又开始印证了，印证母女的心灵相通。

“头饰。”

“妈！你当然知道，对吧？”她是那样兴奋。

一个人的习惯，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妈妈怎么能不知女儿呢？

她从小就喜欢那些独特小巧的头饰。每进商店，尽管她不说，但站在卖头饰的柜台前，总有点儿流连。如果这时，我要求给她买一枚，她就兴奋地现出脚不沾地的样子来，且一定要自己挑选。看着她高兴，我也好快乐。

小时候的她，蓬松一头的卷毛儿围着那鼓鼓的脸儿，让小脑袋看上去，像一轮放着光芒的太阳似的，女儿本就是母亲心中的太阳呀。再大点儿，她就有些在意了，说全班的小朋友，数她头最大，得让头小点儿。

于是我满足她的愿望，送给她一个缀满火红的绢花的发箍儿。她的小脸儿从“光芒”中解放出来了，却又开成了一朵花儿。

也许从此，她便留意起头饰来。她房间的东西，常被搞得乱乱的，譬如书，一天学下来，她就被困在书堆里了，桌上、床上、地上，全是横七八竖的。而头饰，却老被她放在固定的盒子里，多少年如一日。

高中的时候，有一天，她竟把所有的头饰摆了半床，说要给我讲讲对头饰的“研究”。

指着一只木头小鸟儿，她说，别上这只小鸟儿，让人想到森林里的木屋；觉得自己就是那个穿着木屐在树下采蘑菇的姑娘。指着一枚有机玻璃的水晶般的兰花儿头饰，她说，戴上它，神清气爽。拿起一枚皮质的有着非常简练抽象的造型的，她说，这让人神秘。有一枚小小的镂空掐丝的蝴蝶夹子，那是我给她买的；她说，每次从耳边分出细细的两绺儿头发，被这蝴蝶总在脑后时，心里就觉得自己是一个高傲的公主。她侃侃地说着，而我的眼前却现出画面来了：亭亭的女儿在晨风中走着，长发飘飘……“人不能太高傲，是吧？”她又补充说，“除非节日一般的时刻，是不戴它的……”什么样的时刻，才是女儿节日一般的时刻呢？真盼望她有很多很多这样的时刻。

她还讲到了头饰的色彩给她带来的提示，头饰的样式给她带来的宁静。如果说这更像是在讲故事，她就这么一个故事一个故事地给我讲了下去。

突然，我一直以来提着的关于“黑色七月如何平稳渡过”的心，当时就实实在在地落到了它原先的位置。

我发现，这次回家，她的褐色长发，是被同样是褐色的布圈儿系着。问她为什么不用那些精致小巧的头饰。她说，“妈，这叫反璞归真。当形式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时候，精神就飞翔起来了。”

在女儿面前，突然有了一种错觉，我们的位置颠倒了。我已在乖乖地听着她的“教诲”。人越有年纪，就越应该注意自身细节的修养，这样，生活才更多美丽：女儿如是说。

生活是该像那一串儿头饰的“故事”一样，清新、精致、耐看、有趣味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