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当我从记忆的行囊中抖落这件往事的时候,它所留给我的印象的痕迹竟是对于一种味道的回想,是的,一种潮湿的、陈旧的味道,就像是夹竹桃的花一样浓郁却又说不清的味道。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我所能见到的花除了秫秸花就是夹竹桃了。秫秸花平常而又泼辣,生命力极强,随便是在砖缝里也好,还是在墙角或是在硬硬的场院空地上。相比之下,夹竹桃就显得稀罕了许多,它有些同样高却瘦而纤弱的枝干,仿佛永远那么脆嫩,轻轻一折就会断掉,长而尖的叶子永远有着厚重的绿色,开起花来也不像三月的桃花一样弱小而易衰。
在我们村子里,只有邻居哑巴姥爷家种有一棵夹竹桃。他和我的姥爷家沾点远亲所以叫他姥爷,年少顽劣的我和更加顽皮的伙伴们对他多有不敬,常常想法去戏弄他。不知哪个伙伴听说千万不要在哑巴的门前划圈吐唾沫,因为那是骂哑巴。我们就偏偏这样做,常常是一群孩子,嗡嗡呀呀地挤在他的门前做这样的龌龊事儿。每每吵得他要急了,开了门来要打我们才做鸟雀散了事。所以平时我们是很有些怕他的。
可全村就他一个人种有一棵夹竹桃,也不知他是从哪里讨来的。这花好,开得又大又艳,冬天还那么碧绿,一点儿也不死,让我们这群嘎小子们十分眼馋。秫秸花开得满村满院都是,早不稀罕了。可我们平时把他给得罪透了,他见了我们就一脸凶相,且平时门插得严,使得我们连偷窥一眼的机会都很少有。其实哑巴姥爷虽不能够说话,却聪明实在:他没念过书,却能用草棍棍在地上划些常见的字或符号,用来和人们交流,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学来的。他人老实,干活又舍得下力气,平时谁家有个脱坯盖房的苦活,往往请他去帮忙打个短儿,长年家里一个人冷锅冷灶的,只要管几顿饭他也就心满意足了。所以他在村里的人缘还是很不错的。
那一年我上三年级的时候,与夹竹桃亲近的机会终于来丁。那时候哑巴姥爷的一个侄子和他分住那座房东西各两间。大概同样年轻的缘故吧,虽是亲叔叔,他的那个侄子也很不爽于一个人和他同居一院,于是就让我晚上去和他作伴。在我的印象里,哑巴姥爷从来不曾走进我们的房间,十分地 可是有一次在一个细雨的黄昏,草草地吃过晚饭,我照例要去哑巴姥爷的家里。母亲拦住我说:“外边下雨,路不好走,还是别去了吧?”但我生就执拗的脾气,认为既然答应了人家,不去不好。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那里,还好,角门还为我留着。我轻轻推开门,又反身把门插上,i小心翼翼地走进院子里,只见东边的两间屋里漆黑一团,我的房伴真的没有来。我转身要走。突然,西间屋的门一响,哑巴姥爷戴着一个草帽从屋里出来,走到我跟前,瞅了瞅门上的锁.就拉了我的手,往西边屋里拽,嘴里还伊伊呀呀地说着什么。原来他是要我到他的屋子里睡。
也许是孩童的好奇心使然吧,反正我在那样一个细雨霏霏的黑夜牵着哑巴姥爷的手,走进了他的那两间黑呼呼的房子。
一股强烈的、霉湿的味道向我袭来,我无法形容它,就像是无法形容夹竹桃花的味道。天亮后,我急忙起身胡乱穿着衣服,要赶往学校去上早自习。姥爷把我送出了屋门,还给我的小脑袋套上了他的那顶大破草帽。临走时我忽然瞅见了门东旁的那棵夹竹桃树,不知什么时候,它已然悄悄地开出了两大朵艳丽的红花。因是细雨,那花朵不但没有任何凋零的迹象,反倒因小雨的滋润而更增添了些风流,就那么明晃晃地开在那个微雨的清晨,开在那个寂静泥泞的小院,也开在我童稚无邪的心里直到今天。
我曾专门查了资料,意外地发现,夹竹桃原来还有一个别名叫“哑巴花”,我的心中一阵悲怆,我想姥爷当年种这株花的时候是肯定不知道它还有这样一个名字的。这是冥冥之中上帝的刻意安排,还是生命的长河中一种无奈的巧合呢?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5-7-17 12:33:35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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