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风夹着一些雨后的腥味儿,从半敞着的门里吹进来,给乌烟瘴气的工棚送来了些许的新鲜气息。
大部分工友都出去了。难得有个闲暇的时间,虽然下着雨,但还是挡不住那些平时枯燥无味的人们。
剩下的几个在里屋正放肆地讲着一些荤段子,时不时地引起一阵哄笑。
这一会儿,吴思平正躺在外屋自己铺上想心事。屋顶上有几根向下垂着的稻草,正在微微的风和烟雾里晃动着。
他不想闭上眼睛,因为一闭眼他的面前就是一片熊熊的大火,然后就是母亲面无血色的病容……
祸不单行这句话在很多时候都挺灵验。
这一会儿他在想,如果不是那一场意外的大火烧毁了他的家,如果不是大火过后母亲随之而来的一场大病,他此时应该是在教室的课桌前听讲,而不是在这里被迫着听别人的荤段子。
他想着家,想着小自己一岁的弟弟思安。父亲来信说,思安也去了异乡干活儿。那么家里现在就剩下了父母和正在上小学的妹妹玲玲……
他们现在都好吗?
“小妹妹送情哥,送到了高粱棵”……
哄笑声中,里屋不知谁又哼起了这不伦不类的酸曲儿。
吴思平的心情莫名的变得很坏,他想大骂一阵,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因为离家的时候,奶奶曾哭着嘱咐他,不要仗着自己会几手功夫就在外面跟人轻易拌嘴吵架……
他一翻身,把头钻进了枕头下面,努力不听不想那许多烦心的声音和事情!
外面的雨似乎又下大了,稀里哗啦的声音在挡窗户的塑料布上一阵一阵地响着,仿佛在与那几个哄笑的人比着大嗓门儿。
门就是在这个时候随着一声咣当的响声被踢开的。那三个来自内蒙赤峰的年轻小伙子浑身湿淋淋地喷着酒气站在了屋中间。为首的那个持着一把菜刀,咣的一下剁到了吴思平的床沿上,恶恶地骂了一声:谁他妈的拿了老子的衬衫,快交出来!
里外两间屋子一下变得只剩下了喘气的声音,刚才还在哄笑的那几个人,好像忽然被注射了催眠针一样,各自躺在自己的铺上眯起了眼。
在这个工地上有两个施工队,吴思平所在这一队来自山东,另外一队来自内蒙的赤峰。平时两队之间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常有一些摩擦,因为都是一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所以打架的事情时有发生。尤其是在下雨或者因故停工的日子,喝酒的机会多了,借酒撒疯的人就多起来。这时候往往会有人在喝了酒之后,把平素积压的一些怨气爆发出来,寻衅打架或者相互骂上一场。
比如今天的这三个人,好像是因了下雨前被吴思平他们这边的人无意撞翻了一辆滑板车。当时对立的双方因为老板在场没有发生争执,但火种却埋了下来。
吴思平的睡铺在外屋,进来人之后最先靠近的就是他的床。此时正处在烦躁中的他蓦然被震的抬起了头,迎面看到的正是持刀人那一双发红的眼睛。
看什么看,没你的事儿!
他被那人挥舞着菜刀狠狠地怒斥了一声。
吴思平刚才就有一肚子的火气,现在一下子涌上了脑门,他扫了一眼惊愕中的工友们,猛地吼了一嗓子:都他妈死啦?
就在喊的那一瞬间,他也迅速翻身跳下床来,抡起枕头打向了那个持刀的汉子。
菜刀被他的枕头一下扫到了床下面,在那家伙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一刹,吴思平已经把他的一支胳膊反扭到了背后,然后腾出一只手抓住他的头发把头给靠向了墙边,喊道,那俩龟儿子都别动,不然我磕死他!
局面一下子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发呆的工友们一下又来了精神,开始起哄似的喊:思平,揍他,狠狠揍他!
吴思平冷冷看了一眼叫喊最响的那人,刚才那黄色小调好像就是他唱的。
你他妈过来揍啊!吴思平恶狠狠地还了他一句。
那人一下子哑了声,恹恹地垂下了头。
另外两个一起来的内蒙小伙子,一霎间有些慌乱。其中有一个说:兄弟你冷静一下,我哥喝多了。他今天下雨前洗的衬衫晾在外面,有人说是咱们这边的兄弟给收了起来……
吴思平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把手松开了,内蒙那家伙咧着嘴站起来,晃了晃脑袋骂了一句,他妈的!
结果话音还没落,另一只胳膊又被吴思平给拧了起来。
你小子再敢对我吐出一个脏字,我把胳膊给你卸了,你信不信?不服咱们上外边!吴思平扳过他的头,盯着他的眼睛狠狠地说。
这时候,已经有人跑去喊来了工地的老板。
老板骂咧咧的声音在雨声里传过来,口气里充满了不耐烦:都他妈吃饱了撑的,下雨天不好好休息,害得老子淋这一身水湿……
吴思平拧着那家伙走到门口,猛地把他推了出去,那人一时站立不稳,很狼狈地扑在了雨中的泥泞里。
另外两个赶忙跑出去把他扶了起来。
大家开始叫嚷着各自抄起棍棒和铁锹,似乎在等着谁一声呼喝就会杀出去一样。
吴思平回头冷冷地看了那些人一眼,转回身捡起自己的枕头,把土拍掉扔到了床上。再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光着脚,就俯下身去拿床下的鞋子,顺手把那把菜刀也捡了起来。
他反复地看了几眼那把刀,认出是厨房里的家什。不禁冷笑了一下走到门口,分开还在那里站着的工友们,扬手把刀抛进了外面的泥地里。
等工友们再转回身的时候,吴思平已经重新躺到了床上,眼睛依旧直直地瞪着那几根悬浮的稻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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