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在慢慢转暖,校园里本就拥挤,教室又集中在一处。教室间狭窄的走道里渐渐生出一种怪怪的气味。那气味以丝厂的恶臭味为主,还掺杂了颜料、汗臭及装修材料发出的刺鼻的气味。形形色色的气体混合在一起,让洪秉青的鼻腔极不舒服。洪秉青的视力有点问题,那是初中阶段的学习造成的。生理上的弥补却造成了他的听力和嗅觉的发达,他能敏锐地分辨出气味,隔着两组就能听清楚同学的低语声。这样的能力出现在他这样敏感的人身上,很正常。事实上,他就是一个哪怕周围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感觉得到的人。他从外班同学的举止上分析其人的一些情况,从说话的声音里归纳有些问题。这样做没有任何的意图,全都是不由自主的。仿佛外界无意间流淌的这些细节,都在强迫他去注意,不管他愿不愿意。在强行灌输给他之前,压根儿就不跟他商量一下!
班上的一些同学渐渐都找到了自己的朋友。在一次次小孩般的试探之后,上课都换了位置,坐到了一起。有鉴于气流交换的不便,鼻子又特别敏感,洪秉青坐到了教室最后靠窗子的一边。与他同坐一桌的,是个待培生。那小子阴沉沉的脸上长着粉刺,桌下放着软膏和小镜子,有空就拿出来偷偷打量着治疗。窗外是乒乓球场,体育班的同学上专业课有时就来这里。那个郭老师剪着寸发,穿一条运动短裤站在球台前给大家做示范。由于距离不是很远,洪秉青也偷偷瞄着,学习些转体和移动。一如其它专业课,本专业的同学在上课时往往很懒散,七歪八倒的站在周围,眼珠子在不断的四处游荡。郭老师讲一会儿,就让大家自己练习,那些懒鬼们就两人一组,拖沓着脚步,面无表情的推挡着。下课的铃声响起之前,就都走得不见了人影。洪秉青和几个男生就伸出脑袋向窗外打探一遭,跟着纵身飞出去,直扑球台占位子……
本班的美女不少,“斑鸠”算是一个。她来自另一个县,个子高,丰满而成熟。斑鸠梳着打了波浪的倒长不短的头发,一张大脸盘子上长着一张大嘴。她并不以这些为缺陷,因为她经常在那张大嘴上涂上一点口红,让原本并不显眼的唇线清晰无比。这样,她要一说话,那嘴巴就显得更大了,交谈时洪秉青简直不敢直着眼看。斑鸠可能认为她的美伦美奂已经让对方动心了,这才是自己真正的魅力体现,因此干脆,那话儿就越说越多,声调显得越来越娇滴滴的,眼波和动作也就越来越妩媚。洪秉青不看她,是因为从没见过这么大方的女子,不习惯。当然也觉得她真成熟,不管怎么看都感觉成熟得有点过了分。所以往往敷衍几句后,就搞自己的去了。斑鸠并不以为遗憾,还是很有礼貌的再摆几句,回去了。
在所有的女生当中,斑鸠只是个很中间的角色:身高和漂亮不如王韵枫,泼辣不如李菲,含蓄内敛不如袁利,天真不如冯娟,古典美不如维佳,专业和文化不如小兔子……可斑鸠特有的气质却能让人很快发现她的不一般。她有一种很少人才有的自信,与她的年龄很不相称的沉着和老练。这些让她常常处于一种貌似温柔有加,实际却隐藏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微妙感觉。她对班上的男孩子都很好,却又都不是极好,始终跟他们保持着一点点距离。这就让斑鸠在班上所有的靓丽女生中独树一帜,有了鹤立鸡群般的地位。
礼拜天,洪秉青还是无处可去。他跟杨龙一起洗好衣物,乘着风和日丽,两人到学生寝室后的小河边散步。几棵树从岸上向河心偏去,影子投在河面上,折出一些深色的线条来。水面上很脏,漂浮着各色的垃圾,水体浑浊,带着厚重的光泽不为人知的流着,弯弯曲曲的进入大河,再到那不知名的去处。继续往前走,右面是小河沟,河沟对面是起伏的小小的山峦。左边是大河的河滩,卵石遍地。上了河滩,极目远望,空空荡荡。几棵高出地面的树木在天尽头孤单的矗立着。人在这样的环境里,简直跟一只小虫子没什么区别。到这样的地方来,对于他们是一种解脱。由于远离了污浊的空气和人声鼎沸的喧哗,心灵会有说不出的放松。于路很少说话,远处的凹地里会时不时冒出人来,那是他们的同学,跟他们一样迈着舒缓的脚步在游玩。
晚上八点左右,自习正上着,学生会清查人数,班上缺了高天。缺人要扣纪律分。班长老兵说自己忙,要洪秉青到寝室去喊一声。洪秉青跑到了寝室,高天正坐在床沿上,低着头抽烟,一身的酒气。高天个子小,脖子比较长,弓着背,下巴掉在胸口上,一副不堪重负的模样。洪秉青叫,他也不理,竟然咿咿呀呀哭起来了。洪秉青别好门,拉上窗帘,害怕让男生楼的“朱楼长”发现了。高天平时爱把洪秉青当作倾泄苦水的对象,什么话都说,父母的、自个儿的,正规的、过了分的……什么原因搞不懂,也许他觉得不吐不快,又害怕有些话在外面流传开吧!这次是他和袁利之间的事。
“我只吻了她一下啊……她就哭了……”高天痛心疾首,他那一吻像一把会杀死某个人的刀……
高天来自本市的某个县。父母都是教师,为了老高年轻时的一些感情问题,两口子一直纠缠不清,磕磕碰碰甚至大吵大闹的结局,是让高天过早学会了离开家远远的,跟着别人抽烟喝酒。小小年纪一感冒就肺炎,夜里咳嗽得像个老头。这还不算,他还一直感情饥渴,经常在自己的世界里幻想着美好的家庭呀融洽的感情呀什么的。
对于高天的感情纠葛,洪秉青是无能为力的。他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做一个忠实的听众。高天喜欢的那女生就是袁利,眼睛细细的很好看,胖嘟嘟一张娃娃脸,平时斯文内秀,说话声音小而干脆,走路微微偏着头,让一边的头发遮着脸颊,不太跟人开玩笑,有男生说话脸上也是红红的。洪秉青对袁利的印象很好——很单纯很塌实的一个女孩子!而且进校时袁利和洪秉青的关系就很自然,一点都不显着生分。在某次办黑板报时洪秉青知道了原因——袁利对洪秉青说:“你很像我哥哥!”说的很自然,一点没话外音。洪秉青听了也想:要是自己能有一个妹妹的话呢,长得一定也像她,因为她说我跟她哥哥很像嘛!所以洪秉青对袁利的感觉一直就像兄妹那样,很少掺杂其它的什么。如今面对高天,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自然,可就是想不出主意帮不上忙啊!
等到感情宣泄得差不多了,高天就从裤兜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支“黑猫”衔在嘴唇里,又慢吞吞的掏火机。他看看旁边的人,突发灵感,又取出一支来,一定要洪秉青接着。洪秉青听说过,那烟五六块钱一包,加之自己正在安慰人家,于是就拿着了,又点上了火。洪秉青吸了一口,赶紧吐了出来,就像嘴里面不止是烟雾,还有苍蝇蚊子什么的——那玩意儿味道不好,苦着呢!高天的心里少了负担,不禁被洪秉青的举动逗乐了,“哧”的笑了,一边说那样等于不抽,得“咽”下去呀。于是做示范,吸一口,两条长长的灰龙从鼻孔里飞奔而出。洪秉青也吸了一小口,让烟雾经呼吸道进入自己的肺里,顿时他感到喉咙里无比的舒畅……这次做好心人的结果,就是让自己学会了抽烟。
第二天一早,洪秉青就买回了一包四角五分钱的“雪竹”,这也是他上初中时的班主任一直抽的烟。老师正上着课呢,忽然从兜里掏出一块钱,在前排的某个男生面前晃一下,那同学就接过去,一溜烟出了教室,再很快地回来,手上拿着两盒烟和找回的钱。老兵和高天发现后跟他说,初学者要买好一点的,否则烟瘾会越来越大!洪秉青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毕竟兜里只有那么几个钱,还得开支生活费呀!
黄加亭的机械表给忘在教室里了,那可是他老爸花了两个月工资才买得的呀!他整夜没睡好,在床上翻滚着,祈祷的声音站在走道上都能听见。起床的铃声刚响,他就朝外面冲去,一边高叫着要朱楼长开大门……坐在床沿上吃早餐,加亭眉飞色舞的,他没有弄丢手表,顺带着还发现了一件绯闻:有俩人昨晚上没回寝室,而是睡在了教室里。“他们?”大家一听都很吃惊,齐齐将视线转向了勇哥,勇哥似乎没听见,若无其事的洗碗去了……(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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