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过了两天,我打算回去了。这天早晨,阿宝她哥陪着她姨来到我家,她姨说:“小辉子呀,你哥要在家守着你姨父,今天是十五,你能不能陪我去凌源的药王庙烧香。”
我说:“行。”伸手接过她哥肩上搭着的一个布包,那里面装着香和表。
她哥说:“我妈就全拜托你照顾了,不会耽误你回去吧。”
我说:“不会,还早着呢,我什么时候走都行。”
我陪着她上了一辆小巴,那辆载客寥寥的车子,随走随停,见到路上的行人就减速,拼命追问人家要不要坐车,同时快速的报一下路线和站名。凌源庙大概是接近终点的一站,到达时我们已在黄尘障天的土路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可能是有点晕车,她姨的脸色十分难看,我给她开了一瓶水,她不喝,笑了笑推开了,
我们在树荫下坐了一会,好在天不是很热,旷野格外宁静,有一阵清凉的风吹过,红艳艳的菊科野花,在绿草和沙石地上不停招摇。
她姨问我:“你来过这里吗?”
我说:“来过,原来这里有一条河,那边的老柳树下有一个潭水,那是凌河的源头,有四十多个大泉眼,天天冒个不停,可好看了。”
她姨说:“是呀,现在全变了,没什么水了。”
我说:“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凌河这五六年已经基本断流了。”
她姨很有感触地说:“是呀,你们小时候,我还记得有一次带你和阿宝来这里烧过香呢,那时候阿宝老生病,一个算命先生说,这孩子养不大,根本活不到婚嫁之年……”
我怕她想起伤心事就笑着打断她,“姨你别多想了,现在阿宝别提多好了。”
她笑着说:“辉子,你可比小时候懂事多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
她说:“半年前阿宝回来说,她要去西北的农村支教,你也要去吗?”
一句话问得我即茫然又伤感,阿宝呀,好歹我们是一块长大的,好歹我还算你哥,可为什么你什么事都让我最后一个知道呀。
我说:“我不去,我本来就当不了老师,阿宝到还行,她参加这种社会活动,对以后的工作会有好处。”我满脸堆笑着说了一堆我都不信的鬼话,阿宝她姨苦笑了一声,“还以为你们一直在一起,你就会一直照顾她呢,这丫头一个人跑那么远干吗去呀。”
她站起来慢慢向前走,我跟在后面。到药王庙还要爬过一个缓缓的土坡,她气喘嘘嘘的向上走,我想扶她她却不让,整整一条路,我们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我怅然回首,看到那不远处依旧是垂金飘碧的一圈老柳树,不同的是它们围绕着的不再在汩汩奔涌的清泉,而是一潭油绿油绿的静水,水面上参差的水荇就像那潭水永远也无法抚平的皱纹。
一阵风吹过,树叶金光闪闪的沙沙作响,清凉的风飘拂着她花白的头发,我知道,我的故乡和亲人都在慢慢变老。
药王庙确实香火鼎盛,一群群的人络绎不绝,门前的三座香山火光冲天,好像没有人在意那庙里不伦不类粗俗寒伧的造像,也没有在意这座庙的外观古意盎然,大有宋元遗风,而那残缺不全的瓦当上的铭文也由于年代久远而无人能懂,人们茫目的膜拜着这位能赐予人类健康的神灵,仿佛执着于一个概念模糊的信念。
我把香给了她,她点燃了,跪在香山前念念有辞。我四处转了一下,那庙院冷清的角落生着着绿油油的车前子,一片矮矮的地黄正开放着紫色的花朵。她姨又在香炉前焚表,那虔诚的态度给这不伦不类的庙宇增添了一缕神秘与庄严。
布包里变得空空荡荡,她姨又向庙祝买了两条红布条,引着我走到了庙的一侧,那里生长着一棵无比粗大的古老柏树,那棵旁逸横出的古树虬劲如龙,也不知何年生根于此,粗壮的树干早已写满的苍桑的印痕,他像神明一样庇护着这座小庙。
她说,“自从算命先生说了,阿宝养不大,我就每年在这棵长生树上系一个吉祥结,许个愿盼她平安长大,从她五岁那年到现在已经整整二十三年了,这棵树上有我给她系的二十二个吉祥结,”她把一个红布条放在我手里说,“辉子呀,现在又快到她的生日了,你把它系在树枝上打个结吧,我够不着了。”
我说:“行。”我把它牢牢地系在树枝上,十分虔诚。阿宝妹妹愿你长命百岁。
她又拿出来了另一个说“这个是给你求的,你有什么愿望就说给这棵树,真的很灵的。”
我说,“我但愿姨父早日康复,健康长寿。”我系好另外一个结,回头时却看见阿宝她姨正在潸潸落泪,她喃喃自语着“那怎么可能呢,这都是命。”狂风蓦然而起,古柏在香灰弥漫中散发出奇异的香氛,那系满红布条的长生树正在风中轻轻摇摆,所有的布条都猎猎如旗,热烈的像一树艳红的火苗,它们狂热的摇曳,仿佛述说着同一个强烈的愿望。
从药王庙回来,阿宝她姨更加少言寡语。
我是真的要走了,我住在这里其实是真的很不习惯,甚至还很是别扭。我妈去送我,快到门口时她把那个信封还给我说“孩子我真的不缺钱,我就想让你多回来。”
我说,“妈,有空我会多回来的,这个钱也不多,你不想花就全当给我存着吧。”
我妈说,“唉,你呀,从小就没听过我一句话。”
我妈把一束捆扎得很整齐的香椿放在我的包里,她让我用开水烫一下用盐浸起来,很好吃,能吃很长时间,我说,“好。”
刚要出门,阿宝她姨来了,她托我给阿宝捎过去一捆紫芽香椿,紫红色的叶芽十分娇艳,我把它放进了包里。
看着阿宝她姨慢慢远去,我的心里升起一种感觉,仿佛我又将开始飘泊,空空的行囊里装着两位母亲亲手择洗香椿。
现在不是农忙的时候,墙根下晒太阳的老汉,和树荫下打麻将的女人,都透露着闲散的信息。我看不到他们的过去,也看不过他的将来,看不到年轻人的影子,这个村庄很空虚,空虚得就像我的心一样。
本文已被编辑[曾是刀客]于2005-7-16 18:47:50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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