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从山西的阳方口上车,沿长城线上向西行进。太阳露脸时,车已进入陕西境内。错落残缺的长城垛口不见了,公路跌落在浑黄的大漠之间。好个大沙漠,莽苍苍无边无垠,极目处与天穹相接。风吹过,黄沙像一群顽劣的孩子,在大漠上发疯地追逐嬉戏,搅得天地间一片混浊。
大漠上见不到绿树,却能见到一丛丛的绿色,像散落在棋盘上的棋子。那是一些草一般的植物匍伏在沙漠上。
我问同行的朋友:“那是什么东西?”朋友常在塞上跑,她的许多作品都是描绘塞上风情的。她告诉我:“那叫沙蒿。别看样子很丑,生命力却极强,并且有阻止黄沙移动的作用哩!”她叹口气,把忧郁的目光投向大漠:“这些年,黄沙不断南侵,陕北人植树造林抵御风沙,劳苦功高。其实,这中间也应给这沙蒿记一份功呢。”
一晃几年过去了。这期间,游逛多少名山大川,见过多少奇花异草,却怎么也忘不掉散落在大漠上的那一丛丛丑陋的沙蒿,并且随着生命走向而立年华,热情锐减而感叹递增,就愈发怀念那些小生命了。
我想像不出:该是在哪个久远的年代,是一阵什么样的风将一些本该在沃野上开花的种子带到了这荒冷的大漠上?大漠上没有水,没有水的大漠怎能容得生命延续?然而,这种子竟以顽强的生命力与大漠抗争,与命运抗争。结果,它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它生出细细的茎,茎上又密密匝匝地排出羽状的叶儿,当春天的风吝啬地在它身上轻轻一拂时,它便开出米粒般的小花。这便是一个完整的生命。人们惊奇它的顽强却又嘲笑它的丑陋,管它叫沙蒿——黄沙上的蓬蒿。它不介意人们怎样称呼,它只想到:既然活了下来,就要活出个样儿来!
它将根须深深地扎下去,穿透黄沙,直抵沙层下的土地。因为它知道只有这样才汲取水分,保持生命的蓬勃。
它给了浑黄昏浊的大漠一丛丛绿色,然而大漠却毫不领情,日日夜夜地驱动流沙要将它埋没。它一次次抖落黄沙,却怎么也掸不尽身上的黄尘。它被黄尘笼罩着,人们见不到它的鲜丽,于是人们觉得它是很丑陋的了,像蓬头垢面的乞儿。是的,沙蒿很丑,它将整个身躯匍伏在黄沙上,哪有白杨的挺拔、碧柳的婀娜;它遍体黄尘,哪有文竹的飘逸、兰花的娇艳;它茎细叶小,哪有牡丹的雍容、丹桂的绰约。它根本不可能登堂入室或跻身花圃,它也从不抱这种奢望。即使有这种机会,它知道,它也会被崇高浮华的人们踩在脚下。与其如此,倒不如在命运安排下的这块荒漠上含辛茹苦独善其身。
它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它更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沙粒是经不住风儿的撩逗的,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风儿一来,黄沙就跟着它疯跑。黄沙无知而轻浮,它从未想过这样随风消遥的结果是侵犯村落,吞噬良田,污染城廓啊!
而历经磨难的沙蒿却想到了。
于是,沙蒿像一位忠诚的战士,它护着它身边的这片沙地,它将整个身躯紧紧地匍伏在大漠的黄沙上,每一支根茎、每一片叶儿都在全力以赴,按住轻浮的沙粒,不让它受到风儿的撩逗。这时的它,更像一位严历而慈爱的母亲,伸出所有的手臂抱紧自己的孩子,嘱咐它不要跟着那轻浮的风去干那伤天害理的事!
沙蒿是渺小的:千里大漠,滚滚黄沙,凭它的力量究竟能稳住几多尘沙?
沙蒿是伟大的:大漠千里,黄沙滚滚,它毕竟以自己顽强的生命尽力地守护着自己身下的那几多尘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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